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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浮动的异域白娘子

陕西日报 2019-05-17 07:54 大字

王小洲

中国武侠小说里少不了飘飘若仙的白衣侠女,而今天我要说的白衣女子,她来自美洲大陆,但扎根中国农村和山区,很受国人青睐,她就是“槐花姑娘”。

槐花,也叫洋槐花。之所以叫洋槐花,是相对于国槐而言。因为她是舶来品,漂洋过海辗转来到中华大地,如乡下人起初把马铃薯叫洋芋,把火柴叫洋火,把搪瓷叫洋瓷,把机器织的布叫洋布。

每年“五一”前,槐花仙子就随着春风,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路播撒着芳香来到了人间。乡村,山坡,处处都能看到她美丽的倩影,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香气。

你闻,绿树环绕的村庄到处弥漫着浓浓芳香,那香气里泛着淡淡的甘甜。轻轻流动着的香气,醉倒了农人,也熏醉了农家的猪鸡鸭鹅,还醉了农家的老房子。你不由得张开嘴,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轻轻地闭上眼睛,张大鼻孔静静地闻,伸出舌尖细细地尝,侧耳细听,抚摸着槐花仙子柔软的身子,听着她呢喃的软语,如同仙人一般。当你睁开眼睛,房前屋后的槐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花花的洋槐花,绿叶白花相映成趣,就像在油画之中。

抚摸着粗糙皲裂的槐树皮,像黄土地上老父亲沧桑而沟壑纵横的脸,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树枝上的槐花仙子们,抖抖洁白的裙子,踩着春天的鼓点,伴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翩翩起舞。

“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白居易《秋日》),“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子兰《长安早秋》)。白居易和子兰所歌咏的槐花,不是洋槐花,而是国槐的花。国槐开花并不在春天,而是在秋天,国槐的花儿白中泛黄,是米粒状,远远没有洋槐花那样洁白,也没有洋槐花那样灿烂,更没有洋槐花芳香。国槐的花儿不能食用,但是有药用价值,是一味泻火的中药。洋槐花可是人间美食,既可以生吃,还可以做成各种熟食——凉拌槐花、槐花麦饭、槐花粥、槐花饺子、槐花炒鸡蛋……捋上一把槐花,塞到嘴里,又香又甜,越嚼越香,越嚼越甜。那香甜通过舌头,通过味蕾,传遍全身,传到每一个细胞,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醇正。

妻子喜欢吃槐花。岳父家邻家后院有一棵洋槐树,每每槐花开的时节,岳父就会为我们送来新鲜的槐花。有一次槐花开的日子,我们回到岳父家里。见到我们,岳父匆匆忙忙打过招呼,出了趟家门,很快回来之后就忙活起来。“娃们回来了,你也不和娃们说说话。”岳母一面嘟囔着他,一面又是让我们喝水,又是要给我们擀面。岳父不吭声,笑呵呵地找镰刀、寻木杆,然后用绳子把镰刀绑在木杆上。他一个肩膀扛着梯子,一只手拎着绑好镰刀的木杆出门去。“你这是干啥去?”岳母不解地问道。“给娟(妻子)钩点槐花”,他脸上的笑比槐花还灿烂。

我不放心,跟着岳父出了家门。我们来到邻家后院,把梯子靠在槐树上。我要攀上去,他硬是不肯,知道岳父很倔强,我就不再坚持。我扶着梯子,六十多岁的岳父敏捷地登上梯子,麻利地钩下挂满槐花的槐树枝。有那么一半个枝条,有点藕断丝连,他就爬到梯子的最顶端,踮起脚,拉长身子,伸手用力地使劲扯、使劲拽。梯子下边,我的心揪在一起,攥成了一个拳头,不断地叮咛他老人家小心。仰望着空中岳父佝偻的背影,我的眼睛有点模糊。我低下了头,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位巨人,如同西方印象派画作。此刻,我再也无心欣赏槐花姑娘了。妻子和岳母在厦房内拉着家常,岳母滔滔不绝,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给女儿说。偶尔听得一两句,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我和岳父捋起了槐花,妻子成了岳母唯一的忠实听众。乡下人把摘槐花叫捋槐花,摘是一朵一朵地摘,捋则是一串一串地捋。

岳父原本是个粗心的人,但是捋槐花却很细心。那些还未开的花蕾,有点草腥,没有香甜味。那些花已完全开放的,香气几乎殆尽,已闻不到多少清香。唯有那些微开的,香气扑鼻。岳父细心挑,小心选,专拣那些半开的花。偶尔有槐树叶子也被捋下,他就会把它们一一拣出来,生怕槐花吃出苦涩味儿。他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不断重复着同一个简单的动作,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悠悠的。一不小心,他的手指被槐树枝上的尖尖的三角刺划出一条小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立即就渗了出来,滴到洁白的槐花上。我急忙掏出纸巾,岳父用手挤压了一会儿,血止以后他拣出带着血迹的槐花。“没事的,水一洗就冲干净了。”我说道,岳父却执意拣了出来。

我还是喜欢自己亲手捋槐花。这几年,杨庄虎峪是摘槐花的最佳去处。虎峪地处秦岭北麓,东面山坡全是槐树。槐花飘香的日子,整面坡覆盖着一层温暖的雪,闪耀着温柔的光辉。这里已经连续举办了几年槐花节了,每年来这里采摘槐花的人络绎不绝。我不喜欢凑热闹,常常在槐花节前一天,约上几个朋友一起抢个先。野槐花比起家槐花更香甜,更有自然和泥土味。山风拂过,槐花挥舞白练,扭动着腰肢,就像唐长安城酒肆里跳着胡旋舞的西域胡姬,我就是那醉酒的李白。蜜蜂忙得不可开交,急急忙忙穿梭于槐花间,酿造着上等的槐花蜜。蝴蝶也不甘寂寞,舞动着长袖,在槐花间轻歌曼舞。虽然手上、胳膊上血丝条条,我却浑然不觉,陶醉于田园之乐,陶醉于异域白衣女子的怀抱。

我想槐树初来中国时,也许曾有过短暂的水土不服。中华大地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槐树,我们的祖先精心呵护着它,它不断地适应中华大地的土壤气候,深深地扎根中华土地,并且在中国北方山区和平原广泛栽植。槐花这位北美的白衣女子,很快就以她漂亮的面庞、芬芳的香气赢得了国人的喜爱。谁最早发现并爱上这位异域女子,谁最早开始吃槐花,没有人能说得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最早发现并爱上这位异域美女、吃槐花的一定是栽植槐树的劳动人民。唯有他们才会发现槐花的美,才会大胆地尝试去吃槐花,并且创造出槐花的诸多吃法。

中华文化自古就具有包容性,总会吸收外来文化优秀部分,继而改造它让它融入中华文化。槐花的中国化,就是最好的证明。也许槐花与国人有缘,这位香气浮动的异域白娘子注定成为国人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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