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旅馆生活
旅馆,是我对某种生活状态的冥想,旅馆里曾经短暂寄托过我随身带的包裹,却长长漂浮着我在异乡风尘仆仆的微温气息。
白云游动中衬托得乳色般的天幕下,有一间旅馆安卧在林徽因住过的北总布三号院的四合院里,来看看它的模样,“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细瘦,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还有郁达夫住过的旅馆,在北方一座老城的巷子里,青砖灰楼,那楼是老木板,走在上面微晃颤动,恍若有时光的粉尘簌簌而落,在小旅馆的窗前有几枝峭立枝头的梅花在引颈张望,仿佛是在含羞偷看小旅馆里住的客人,那一夜,北方小城一直没停下的雨水把小旅馆的老墙浸泡得温润柔软,凌晨时分郁达夫写完了《青烟》,地上散着兴奋过后的疲惫烟蒂。还有沈从文描写的湘西山脚旅馆,那些山夫力子一倒床就鼾声四起,与月光下银绸般延伸的山溪水声呼应着。
这些在时空中显影的旅馆,成为我对旧日时光里的牵挂与念想。我住在一个城市里,偶尔有灵魂出窍的陌生与疏离。七年前,我在这个城市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月里,我要选择同城的一家旅馆去住上几宿,我随身带的,就是一把剃须刀。因为每天早晨我要刮胡子,说是胡子生长旺盛的男人,也是欲望重重的人。
我寄生的这个城市,陪伴着它,已二十多年。我不能说,我熟悉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街一巷,洞穿了它每一扇窗户下的秘密,但我在黑夜里几乎可以闭着眼睛穿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有很多亲切的大树,生长成我亲人的模样,我时常都要拥抱一下它们。有很多老馆子,成为我的个人食堂。当然也有消逝的老澡堂,冲洗过我一去不再的忧伤与污浊之身。
我有时觉得,这城市就是为我这一生量身定做。不过,这种想法也往往随气候和情绪而改变。比如有时在小城雾天里行走,望着雾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感觉自己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异乡人。等大雾散去,我才梦游一般回到了城市。我对这个城市的感受,亲热而隔膜,热情而寡淡。
身在家中,我有时感觉也是住在旅馆的微微恍惚。有几次,我在马路上努力回想一些亲人的样子,却模糊了,他们似乎都在我的记忆里模糊的老胶卷一样不能清晰显影。我想把自己与家隔一条河流来重新打量。
这一生,路过人间,我也是打了几瓶酱油最终要告别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就让我漂泊的感受,再强烈一点。
自我养成了每月在同城旅馆居住几晚上的习惯后,我的一些生活方式回到了从前。比如住在旅馆里,我看电视连续剧会入迷,要是在家里,我会带着轻蔑的表情。我按时刷牙,洗澡,呼呼大睡。有时,我也在孤灯下,用手去摩挲着墙壁,无非是想留下我的印记与气息。有次我半夜起来,看见床头柜上,居然有一行模糊小字:卢小妹儿、张三娃在此一住。是一对私奔的恋人、情侣,还是一对乡下进城卖了鸡鸭蔬菜不能赶回去的夫妻?
我住的那些旅馆,大多是寻常人家开的私人小旅店,这让我有一种身在古代的感觉:灯光昏暗,蒸笼里的肉包子冒着热气,一条狗吐出舌头……一旦在外居住,我提前就关了手机,免得受到吆喝,人为什么要在一起聚众吃吃喝喝,对自己清净的胃也太不尊重了。当我住在旅馆想家时,我会在半夜趿拉着拖鞋跌跌撞撞回家,我那时感到特幸福,我不是一个流浪的人,我是有家的。在家中,哪怕黑灯瞎火里,我依然能找到牙膏牙刷、泡菜坛子、酱油、味精、老陈醋还有赵四送来的山胡椒面。
在那些旅馆里,我还结交了不少乡下人、小生意人、自称是流浪艺术家的人、催款逃债的人……有一回,我居然碰到了一个每天坚持写一首诗的流浪诗人,他为我在小旅馆里朗诵了一首新鲜出炉的诗,喝着啤酒啃着卤鸭肉,我们都热泪盈眶了。我早晨起来想同他道一声别,他却还在鼾声如雷。我感觉如此大的鼾声,要把他的下嘴唇打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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