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蜗居到乐居
小时候的家园是一排木板房的公房，一排平房住着四户人家。房子正面是木门、镂空格子的木窗和木板墙，侧面和邻居的隔墙则是用竹篾夹泥巴的土墙。统一的青瓦屋顶中嵌有几块采光的玻璃瓦，有太阳的时候，阳光就会透过玻璃瓦，给暗淡屋内送来一缕光亮。
我家住最边上一户，从堂屋到里屋一通三间，六十多平方米，对于一个八口之家显然不够。父母就在空间最高的第二间房搭建了个小阁楼，作为家里几个女娃的闺房。三间房，第一间综合功能强大，既是厨房，也是餐厅和堂屋，有做饭的灶台也有冬天取暖的地炉子。那时的我们，最喜欢冬季的夜晚，任屋外天寒地冻，一家人围坐在地炉边，在昏黄的灯光下谈天论地，倒也其乐融融。后面两间就是卧室，屋内的土墙面黑乎乎的，一点也不美观。
那时的老百姓大多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涂料之类的去粉刷墙壁。爱美的母亲就想法找了一大叠报纸，然后去商店买回一叠大张的白纸，用米粉熬制成浆糊，先用报纸把整个墙面糊满，然后再用白纸把报纸完全覆盖，于是黑乎乎的墙面一下变得雪白，再买几张喜欢的画报贴上，一间间陋室立刻变成了温馨亮堂的家。
但陋室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没有天然气，生活极不方便。上厕所要去公共厕所，用水要去附近的水井取水，煮饭用干柴和煤。那时每天清晨，哥哥姐姐首先就要去水井挑水回来倒入大水缸，然后生火煮饭，开始一天的忙碌。
所有的不方便都还可以克服，唯一不能克服的就是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澡极不方便。夏天还好，用一大木盆放在堂屋里就可以洗；冬天气温太低，都不敢在家洗澡，只有去公共浴室泡澡。因公共浴室要收费，一般的家庭都不会去，很多人一个冬天都不会洗一次澡，所以很多人身上都长了虱子，大家也都见惯不怪。而每个月能在公共浴室温暖无比的大池子里泡上一次澡，对于我们这些熊孩子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奢侈与享受。
那时物质条件极度匮乏，但自然风景还算优美。屋前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河对面一片空地，我们栽满了鲜花和蔬菜，几棵大树缠满青藤，成了我们的“私密花园”。过了小花园，就是大片的稻田和蔬菜社的菜土。田野尽头，远山如黛，桃李芬芳，小桥流水，青藤绿树，一派田园风光。最喜欢夏季的家门前，可以坐看庭前花开花落，远看天边云卷云舒。
诗意的环境也潜伏着无尽的烦恼。夏季是暴雨时节，小河极易涨水淹没屋子，我们只有躲上阁楼，乞求天老爷快快停雨。那种担心与害怕，对于我们这群孩子来说，是一种极度的煎熬与恐惧。幸好每次涨水都不到一米高，洪水就开始消退。洪水退后，经水浸泡的泥墙会有脱落，屋内没有硬化的地面淤泥堆积，极难清除。那时希望我们家能有一套带楼的砖瓦房成了我最初的梦想。
冬去春来，四季轮回，我们就在这种惬意与烦恼的环境中慢慢长大。后来，屋门前曾经空旷的稻田和菜土变成了一座座新建的楼房，各个单位建起了一层楼带有一个公共卫生间的住房和办公楼，还有出租的公房，不必担心遭水淹，居住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邻居家在小河对面的空地盖了两间两层高的楼房，当时我们好羡慕，缠着母亲也想建一栋。父亲说空地是公家的，不要去占便宜。为这，母亲跟父亲闹了很久也没结果。执拗的父亲只把家里有点破败的土墙换成了砖墙，安装了自来水，煮饭换成了煤气罐，生活比以往方便了许多。不久，我们的“私密花园”也被乡办企业占了，修了办公楼。随着住户的增多，宁静的家园变得纷扰嘈杂，清澈的小河变成了臭水沟，站在家门前再也见不到远山云烟，也没有了青藤高树和鲜花芳香。忙着挣钱的人们，已顾不了环境的破坏，曾经诗意的家园也只有偶尔出现在我的梦里。
上世纪80年代，随着滚滚的改革开放浪潮，父母放下了原来拉牛车的营生，在街上租了间店铺开副食店和水果店。吃住在店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相继长大参加了工作，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老房子就一直空着。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兄弟姐妹相继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都享受了单位的福利房，有了一套那种带独立卫生间、供天然气的套房，终于圆了最初的梦想，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哥哥要接父母一起去住新房子，但父母说自己住惯了老房子，不愿跟后人住在一起。他们就在老房子旁边盖了两间砖瓦平板房，二老在宽敞亮堂的房子里住着倒也舒心，但到了夏天暴雨天气，还是担心会遭水淹。
随着经济飞速发展，老城破旧的房子已无法满足日益增多的城市人口的居住需求，2000年初，得益于政府旧城改造项目的启动，父母住的老房子终于拆迁改造了。我们为母亲单独买了一套生活配套设施齐全的小套房，让母亲安享晚年。可怜已过世多年的父亲一生辛苦操劳，一辈子却没福气住上楼房，这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伤痛。
2000年末，随着商品房的不断开发，一幢幢电梯公寓拔地而起，我毅然卖掉了上世纪80年代修建的有点陈旧的套房，换了一套生活配套设施更加齐全方便的电梯房。站在新房明亮宽敞的大落地窗前，又可望远山云烟缭绕，看窗外流水潺潺，河堤岸边杨柳依依、丹桂飘香，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此刻，有一种感恩的情愫在心中蔓延，庆幸自己生逢其时，生在这伟大的时代。
□段绪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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