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 张辉
在我们村子前面是县二中。小时候，我和我的伙伴小狄，常常跑到学校围墙外面去玩。靠墙根的地方，有一片绿油油的野草莓，每年春末，星星点点鲜红的果实点缀在绿叶间，很是诱人。
草莓个头比樱桃小一点，全身裹着针鼻大小的刺，像个缩小的小刺猬，可味道比人工养殖的草莓甜得多，我和小狄常摘着吃。用嘴吹一下上面的灰尘或干草叶，就放到嘴里嚼着吃，汁液甜甜的，很解馋，还能隔着墙听学生们的读书声。那声音真好听，仿佛把春天唤醒了，心中有了许多的好奇和向往，心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到这里来读书。
我小学毕业后，高兴地报考了县二中。如果顺利的话，我小时候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成绩公布，我以单科语文第一的成绩落榜了，考试总分比录取分数线差了零点五分。这个与家门近在咫尺的学校把我拒之门外。父亲沉默了，他是村支书，托个人情肯定能争取到一个珍贵的名额。但父亲没有这样，这是他一向做人的原则，我没有埋怨过父亲。
后来，我常常做梦，梦见学校的围墙倒了，我可以在教室窗外听讲，我听得很认真，一不小心天就亮了，我的梦无处安放。醒来的时候，多么希望夜能长点再长点，我在梦里多听一会儿老师的讲课。
围墙外面依旧是我留恋的地方，那片野草莓见证了我的童年。我慢慢长大，喜欢带着小狄去围墙外面听课。围墙里面正开运动会，大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甜甜的声音：“加油啊！加油！”小狄说：“姐姐，长大我也要在二中上学。”我笑着，摘一颗最大的野草莓放到她嘴里。“草莓真好吃，长大了我要知道它是怎么长出来的。”小狄边吃边说。
眼看小狄到了上学的年龄，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狄妈妈是个善良的女人，爸爸却好赌。这一次，小狄妈妈再也不能容忍他又去赌博，告诉他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喝农药自杀。小狄爸爸没有回来，妈妈一气之下喝农药自杀了！从此，她爸爸对生活更加自暴自弃，小狄只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很多时候，我带小狄在学校围墙外面边玩边割草，喂养家里的兔子和猪。小狄上学成了问题，爷爷奶奶交不起书费。小狄背上奶奶给她缝的新书包去学校了。老师说：“小狄，要让家长交上书费才可以上学。”小狄回到家里，看看爷爷生病还没好，什么也没说，放下书包就来找我。她非常难过，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我把自己所有的铅笔和本子都给了她，用能想到的所有能安慰她的话安慰她，说到小时候在墙外听老师讲课的事，小狄突然不哭了，仿佛有了主意。
第二天，小狄早早来到学校，她站在窗外听讲。第三天，她来了。第四天，她又来了……讲课的老师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来到办公室找校长商量。校长说：“让这个孩子留下吧，书费我来出。”就这样，小狄上学了。
多年以后，我第一次走进二中大门，却是给儿子开家长会。我以家长的身份走进教室，有感动也有自豪。我曾经幻想过的学校的围墙倒了，变成一条路。只是学校的名字改了，不再是县二中，原来的二中学搬到县里了，这里只有初中。国家五年义务教育让我有幸读了五年书，儿子读书时，国家已经是九年义务教育，孩子们可以直接升入初中，一个也不会落下。
开完家长会，我又走了一趟学校围墙外面的小路，那片绿油油的野草莓不见了，换成了种着冬青和草地的绿化带。我有一种失落，也有一些欣慰，因为我的儿子毕竟走进了我一直向往的学校。
小狄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毕业前夕，她用自己勤工俭学得来的钱，给爷爷买了一身秋衣秋裤，这是她想了很久才实现的愿望。她的爷爷一辈子没穿过不带补丁的衣服。可是，爷爷一次也没舍得穿，他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下。
当小狄毕业回来，爷爷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原来，爷爷得了癌症，为了不影响她读书，爷爷没有告诉她，假期也不让她回来，免得来回花路费钱。小狄悲痛万分，爷爷走了，穿上小狄买给他的新秋衣永远离开了他最疼爱的孙女。
小狄工作后，爸爸也生病了。她把爸爸接到了上海，带爸爸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治好了爸爸的病，她把爸爸留在身边。村里的人都说，“小狄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再次见到小狄，是去年的清明节，她回家给妈妈上坟。小狄还在上海，她在上海读完博士搞科学研究。我问：“小狄，你研究的是什么？”
她笑了笑说：“野草莓。”毛毛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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