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冈上看太阳潘国武
在我看护的果园旁边,有成片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这些草,这些树,这些泥土,跟我桂西北的家乡没有什么两样。空闲之余,我和妻子操起锄头,开垦荒地、培土,播下南瓜籽。没多久,泥土里就长出幼嫩的叶芽。
每天,天刚蒙亮,我们就起床给南瓜苗浇水,然后带着老板猪大肥买来的马犬,到果园里悠转,顺便捡回牛粪作肥料。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料理,房前屋后爬满南瓜藤,绿油油一片。由于果园距离菜市场远,我们经常用面条和着南瓜苗煮吃,或者是南瓜苗一炒就吃一天。这种味道,跟老家的南瓜苗一样甜香。
上班不久,我们就遇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夜里,果园被人为纵火,烧掉几十株果树。这就意味着,一沓金灿灿的钞票还没进口袋,就被风呼哗啦卷走了。猪大肥被惹毛了,他在果园里狗黑长狗黑短地叫骂着,说的都是一些很难听的话。
“果树长势这么好,就因为你们没有看好。”猪大肥决定,扣除我和妻子两个月的工资。出来打工时,我们身上带的钱并不多。再说,来人选择在路边放火,这事肯定蓄谋已久,却也不能完全把责任归咎于我们。我认为猪大肥实在太不讲理了,便从厨房里操起菜刀冲出去,结果被妻子死死拦住。
猪大肥站在果树下,他扬起拳头向我挑衅,“有种,你就冲过来……”
“你要克制自己。”妻子说,“属于你的钱财走了,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奴才。你一被送上山,我们这一辈子都完蛋。我们有双手,只要勤快一点,节省一点,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妻子还有另外一个顾虑,哪怕我不是被抓去坐牢,至少也得罪了猪大肥。那样子,猪大肥也绝对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做工。那就意味着,我们要重新找工作。这年头,想找到一份安稳而又称心如意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那些日子,我睁眼闭眼都看见星星在跟头晃动,唯独不见饭菜里多一滴油星。后来,我踩自行车拉南瓜苗上街摆卖时,终于找到“油水”:离果园有几公里远的一个山麓,有一家鱼塘。守鱼的是一个酒鬼。我的小算盘,如意把酒鬼俘虏之后,我扬起渔钓替他坐守鱼塘。
我们的生活,开始像被套在网里的鱼儿,蹦蹦跳跳着慢慢湿润起来。
南瓜藤开花结果之初,南瓜呈青白花纹,最后长成了圆柱体金黄色的南瓜。等南瓜藤枯萎了,我们就把南瓜挨个搬回屋里囤放。没有时间上街买菜的时候,这些南瓜就成了我们的送饭菜。
尽管环境艰苦、饮食单调,妻子却爱在吃方面动用心思。她用尖刀在南瓜柄处挖了个拳头大的小洞口,把瓜肚里的南瓜籽掏出来,填上已经切好的鸡肉,再把挖出来的小瓜片填回,南瓜就这样被端放到锅里旺火蒸煮。
这道菜,一两个月才有一餐,很是让我回味。
有一天,猪大肥突然来果园查岗。这一回,他刚到果园外面,我就带着马犬冲过去。猪大肥笑着说,“你小子果然长记性了。”
其实,只有一条泥沙路通往果园。要不是上次被人为纵火,我还真的没有想出这个法子。我在泥沙路上铺设一根绳子,只要有人或者有车子经过,绳子就被拉紧,家里的小挂钟就会响起。至今,猪大肥仍然不知道我会使这个小花招。
猪大肥的鼻子开始变灵了。他一来到果园闻着香,不甘落后地跑进厨房尝鲜。
猪大肥姓朱,人矮且肥,长得圆溜溜的。他的真名是什么,我们没有问,因为我们只关心他能否按时发放工资。猪大肥这个称呼,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郎跟来果园时,当着我们的面这样把他呼来唤去的。猪大肥应该不在乎这个称呼,就像我不在乎他喊我作狗黑一样。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心愿:期盼果树在来年能结出丰硕的果实,这样就能兑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那样子,猪大肥给我们支付工钱的时候,就不会再扭扭捏捏了。
猪大肥走后不久,又骑着那辆冒黑烟的两轮摩托车回到果园。他把我拉到卫生间小声嘀咕道,狗黑,那天吃的是什么菜,我怎么感觉比药酒还管用,那东西都飚到蚊帐顶,爽快死了。
我说猪大肥,你这叫顺风顺意、遍地生花,你肯定要发大财了。内心里,我怨恨猪大肥,我真巴不得一把刀砍死他。因为我们帮他创收,他不但不懂得感恩,还经常来果园吃我们的拿我们的,好像回自己家拿东西一样。
猪大肥叫我狗黑,你别给我岔开话茬。
其实,那也只是瓜瓤跟鸡肉一起蒸煮而已。那鸡,是我们打小就买回果园里放养,它每天只吃野草、虫子和玉米,就是没有喂养饲料。我们也经常这么吃,就是没有把这道菜跟壮阳联系到一起。我说猪大肥,肯定是你的功能本来就厉害。
猪大肥哈哈大笑着,心满意足地走了。
此后不久,猪大肥又返回果园了。
猪大肥这么频繁进出果园,我的心里难免有些担忧,生怕果园出事,又怕猪大肥对我们不放心。这一回,猪大肥关注的话题,竟然跟果园无关。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来回搓裤裆,说:“感觉有蚂蚁在里面运动,它们比赛跑步、比赛撕咬,痛痒得没完没了,就是无法撵抓到痛痒处。”
猪大肥说这话时,他的眉头皱成苦瓜形状,非常难看。猪大肥衰求说,“狗黑,你一定帮这个忙。”
猪大肥克扣我们两个月工资的事,终于让我找到一个解恨的理由。末了,我告诉猪大肥,“街上小门诊多的是,医院也行。反正,那些都是有固定门面,医生持证上岗,治疗技术绝对有安全保障。”
“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我哪怕化成火灰都被人认出来,你叫我把脸往哪搁?狗黑,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
这一回,猪大肥终于说出我最想听到的实话。猪大肥说,放火烧果园的人,以前跟他有过恩怨;如今,他想好了,只要我肯帮这个忙,他决定把克扣我们两个月的工资如数支付。当然,我去鱼塘钓鱼的事,他决定既往不咎。
猪大肥的话,我听了却高兴不起来。我连忙把卖南瓜苗时,如何认识赤脚医生的事说给他听。赤脚医生的医术怎么样,我不敢打包票。猪大肥却像漩涡中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拿过赤脚医生的电话号码转身就开溜了……
时髦女郎是猪大肥的老婆,在政府当个小领导。她再次来到果园的时候,猪大肥也尾随追上来,弄得满头大汗。那一天,他们在果园里骂天骂地骂果园,最后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了,唯独没有动粗。
这几年来,我第一次看见时髦女郎和猪大肥吵得这么凶猛。时髦女郎给我的印象,不再是温柔漂亮。这次吵架,竟然跟猪大肥有关。因为猪大肥把病毒传染给她了。他们吵够了,吵累了,妻子就给端来南瓜土鸡烫叫吃饭,借此帮助转移话题。没料,他们都不领情。最终,时髦女郎说她决定离婚。
时髦女郎再次来到果园,那是在两个多月之后了。这一回,她说她准备承包一座果园。那边的居住条件比这里好,交通又方便,只要我们夫妻俩愿意,她可以支付更高一点的薪酬。时髦女郎的话,我听得心里像灌了蜜一样:只要收入多了,我们就可以回家看娘,给娘买漂亮衣裳,给娘买她最爱吃的五花肉……
没料到,妻子却大发雷霆。她开始学猪大肥的口吻叫我作“狗黑”。她说,“狗黑,你是男人。你到打扮娇艳的单身女人手下干活,哪怕没有那个贼胆,你也会被闲言碎语淹死。到时,连我都受牵连……”
我连忙找个理由给时髦女郎回话,借此分清界限。
时髦女郎和猪大肥离婚后的第三个年头,果园突然闹蝗虫。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猪大肥说投资亏本了。果园合同准备到期,他不再打算续签了……妻子连忙翻箱倒柜,把屋里翻了个遍。
猪大肥站在果园里,他再也不像当年火烧果园那样心急如焚。
这几年来,我们节衣缩食,起早贪黑看护果园又养鸡养鸭,竟然也积攒下近十万元钱的积蓄。末了,妻子问我,“你还记得偷偷去鱼塘钓鱼的事吗?”
“看你这么说话,我的酒我的南瓜苗,难道就不值钱?这叫一物换一物。只是,我不知道那是猪大肥的鱼塘。哎,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实在太刻骨铭心了。”
“你看。”妻子指着土坡下一小块平地问我,“这块小平地怎么样?”
“你是说……”妻子的话,我听得喜出望外。
“对,这叫穷则思变。”妻子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增加一份收入。”
签合同的那天,猪大肥突然改口叫“小老弟”,我受宠若惊般连忙回敬他“朱大哥”。朱大哥说,他经常出入红灯区导致家庭破裂。如今,他决定悬崖勒马,他说:“小老弟,你想做什么,尽管吱声,我保证做你最好的帮手。”
我后来才知道,时髦女郎因为治病的事,跟赤脚医生好上了。之后,他们合伙承包一座果园。由于雇请不到看护人员,她们在周末的时候自行给果园喷洒农药。结果,两人一起中毒晕倒在果树下,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时髦女郎是朱大哥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朱大哥决定东山再起,重新振作起来,把时髦女郎的果园打理好,借此改善他的生活。我没有要朱大哥开口,就把他投资的钱退回,让他尽早把心思投入到果园里,早日实现“发财梦”。
从那以后,我和妻子每天早上都到果园里巡查、上山割草喂鱼。我们喜欢把野草绑成捆后,坐在草堆上休息,看太阳从空中迸射出万道光芒。整个大地,像镀上黄金一样金灿灿的。这样的场景,我们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
妻子说,她给娘打电话了,待过秋收之后,她就回去接娘来果园里生活。到时,我们一家人每天都能在山冈上一起看太阳。那样子,肯定会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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