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爱情诗与幸福想象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也是中国诗歌艺术的源头,流传至今,仍有不衰的魅力。其中描写恋爱与婚姻的篇章尤其动人,体现了先人的浪漫追求和对爱情、婚姻、幸福与美的理解与想象。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新著》中评价道:“《诗经》中写恋爱和婚姻问题的诗……内容丰富,感情真实,是全部《诗经》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品。”
而作为中国文学艺术的源头,《诗经》也为后世提供了爱情文学的典范,形成了许多诗歌创作的经典意象,一些篇章也被不断地援引阐发。
那么《诗经》中传达了古人对于爱情怎样的想象呢?后来的文学对于《诗经》又有着哪些呼应呢?今天是情人节,我们来看看《诗经》中的几首爱情诗。
关雎:天性的热烈情感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周南·关雎》可能是《诗经》中流传最广的一首诗了,即便是对《诗经》不了解,也总听过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尤其在电视剧中,无论是王公贵族、文人侠士,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地痞流氓,表露爱意,翻来覆去总是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人大多认为这是首男子向女子求爱的作品,但这一诗旨在古代却是向来有争议的。
《诗经》作为儒家经典,古人为之作解时,常常带有伦理教化的目的。如《毛传》开头一句便是“《关雎》,后妃之德也”,把《关雎》的诗旨看作赞美后妃不嫉妒的美德。而朱熹更认为,《关雎》不仅歌咏了“后妃之德”,更体现了“王者之化”。这些观点,多少都有些牵强,在解释诗意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陈子展教授就认为,《关雎》应当是“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的诗,不应该作过分延展。
宋代较为强调道德礼教,一些宋儒刻板教条,做过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沈朗曾向宋理宗上奏,认为《关雎》“夫妇之诗,颇嫌狭亵”,不能作为《国风》第一首。他还自己做了两首分别名为《尧》、《舜》的诗,来取代《关雎》的位置。
考察官方和民间对于《关雎》诗旨的不同理解,是别有趣味的,从中可以窥见社会心理和官方话语的间隔疏离。这种疏离在明代戏剧《牡丹亭》中有趣地呈现了。
太守杜宝延请大儒给女儿杜丽娘讲经,大儒迂腐,讲《诗经》开首便是“后妃之德”,谁知不但没实现道德教化,还成了杜丽娘的“助情花”,正是“为诗章,讲动情肠”,蛰伏已久的芳心被诗句点燃了天性的渴望,随后便吟出了著名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实在是对刻板的道德教化的巧妙讽刺。
可见,强作解人的道德教化并不能遮蔽人性中原有的爱慕情感,这是人自然活泼的美好情感,是无法回避,也不能被强行束缚的。
月出:劳心悄兮
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诗经·陈风·月出》通常被认为是一首月下怀人的诗。月下有幽美的意境,月下思乡怀人也是中国诗人歌咏不绝的主题,在月出的朦胧意境中,人总是很容易沉入缱绻缠绵的情绪中,想象出忧伤而美丽的情境。方玉润在《诗经原始》里就提到:“此诗虽男女词,而一种幽思牢愁之意,固结莫解。情念虽深,心非淫荡。且从男意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并非实有所遇,盖巫山、洛水之滥觞也。”
在明月的意境中,诗人仿佛看到了意中人的身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爱慕的女子如同月色那样美好,“舒窈纠兮”,袅袅婷婷,体态曼妙,而求之不得,诗人“劳心悄兮”,坐立难安,把相思之愁刻画得十分生动。韦庄在《菩萨蛮》里也曾将美丽的女子比作月色,他写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意境十分优美。
金庸的《天龙八部》中曾援引《月出》。段誉对王语嫣一片痴心,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一众江湖武人商议共除天山童姥时,他却眼中只有王语嫣,望见月亮,激起心中愁思,便长声吟诵《月出》一章,不尽缠绵悱恻之意,引得一众武人对其怒目而视。
金庸对中国传统文化浸润极深,小说中常常援引《诗经》的句子,如《神雕侠侣》中,程英初遇杨过,便在纸上反复写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而木婉清和风清扬的名字,则都出自“婉兮清扬”一句。
《天龙八部》剧照
摽有梅:梅子与爱情
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召南·摽有梅》表达了梅子成熟季节,少女渴望爱情的心情。“摽”是落的意思,随着树上的梅子纷纷落地,树上剩下的梅子从七成到三成到全部落了下来,女子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迫。
为什么是梅子成熟的时候呢?马瑞辰的《毛诗传笺通释》中把最后一句的“谓”解作“会”,据《周礼·地官·媒氏》记载:“媒氏掌万民之判……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当时有仲春之月会男女的习俗,男子三十未娶女子二十未嫁的,便可趁此机会选择伴侣,不必举行婚礼便可直接同居。因此,可以理解为女子想要在会上为自己寻找伴侣。
梅子与爱情联系起来的诗句有很多,李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名句,描绘了两小无猜的少年男女的纯洁情愫,而贺铸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则表达了与萍水相逢的佳人擦肩而过不知所往的怅惘之情,贺铸还因此诗得名“贺梅子”。
似乎随着梅子的成熟,时节从初春万物复苏的生机也转为暮春的悲景,感物伤怀,爱情也从青涩的萌动转为了成熟的苦涩。亦或是梅子成熟时恰逢雨季,连绵的梅雨也为诗人的心境平添了几分愁绪吧。
丰子恺绘画作品《郎骑竹马来》(图片来自网络)
女曰鸡鸣:琴瑟在御的幸福想象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诗经·郑风·女曰鸡鸣》一章,大概就是古人心中婚姻幸福的模样。女子听到鸡鸣催促丈夫起床打猎,丈夫似乎有些倦怠,推脱说天还没亮,星星还挂在天上,多么富有生活情趣的描写。而第二章节里,“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祈愿,大概便是他们对于幸福的想象吧,平淡而有真味。
《诗经》中还有一篇写到鸡鸣的诗歌,写的是女子催促丈夫快些起床上朝(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后世的“从此君王不早朝”了)。这里男子推脱起床的借口更加有趣:第一次女子说“鸡既鸣矣,朝既盈矣”,鸡已经叫了,朝廷人都快满了,男子回答说那不是鸡叫,是苍蝇的嗡嗡声;第二次女子说“东方明矣”,天已经亮了,男子又回答那不是天亮了,是月出的光芒。先秦的男子似乎总是那个家庭生活中喜欢赖床的角色,而且还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
这样的家庭生活,夫妻之间互相督促,分工明确,寻常中见深情。
《诗经》中较少有极浓烈的爱情宣言,大多是这样委婉曲折的情感抒发,显得细致而隽永,却真挚而动人。
【参考书目】
《诗三百解题》,陈子展/撰述,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1年版。
《诗经译注》,程俊英/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年2月版。
《中国文学史新著》,章培恒、骆玉明/著,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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