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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要吃烫的 婆娘要娶胖的

大江晚报 2019-02-14 01:00 大字

元宵节在雨水前后。这天早晨,雷打不动要吃元宵。元宵面腊月里先准备了,正月里过年,不作兴在家里动磨子。早早把元宵面备好的弊端在于,如若遇到个暖和的正月,没到十五,元宵面发酵了,煮出的元宵发红,那也得吃元宵。乡下人呢有股子蛮劲,认个蛮理,也有一副蛮不讲理的肠胃,真没有听讲吃了红元宵就生病的。

糯米泡一夜,大石磨擦洗干净,一个女人坐着推磨,一个女人坐着连水带米舀一勺子往磨眼里加。推磨的力壮些,加米的不是老婆婆就是小丫头。雪白的米汁从上下磨的磨合处淋漓,落在下面的大木盆里。总要磨到半夜,才能够量。加米的先去睡了,推磨的女人还没有完事,要把这些雪白细腻的糯粉汁沉淀,过滤出水,最后成粉。那个推磨的女人最累,但是往往她是一个家里正当盛年的女人,所以该着她起早摸晚。

正月十五早起的也是这女人。一家人还在呼呼大睡,她开了门,扫了鞭炮屑,撒一把稻子给几只幸存下来的鸡。三十晚上吃一锅铲热乎乎的年夜饭,正月里每天早上一把黄澄澄的稻子,鸡也要过年的。再到厢房里检看今晚够不够一顿丰盛的小年饭。一碗鸡皮冻子,仔鸡跟烀烂的黄豆加上汤水冻成一大锅,要吃就挖一碗,并不需要加热;一碗蒸腊肉,切了老厚的咸猪肉,这个时候腌得不久,并不死咸,煮熟了,吃的时候饭锅头蒸一蒸;一碗糯米圆子,腊月里煮了糯米炸了半锅圆子;还有小半锅剩了鸡头鸡屁股的鸡汤。到元宵节,为过年备下的荤菜吃得差不多,要准备一两样新鲜的,再顺手将蔫了的菠菜黄了的芫荽扔掉。掀开湿毛巾,澡盆里堆着几大块糯米粉团,搬一大块到脸盆里,揉服帖,开始搓。此地并没有芝麻馅豆沙馅一说,都是实心。元宵粉沥得正好,搓出来的元宵个个圆滚滚精神饱满站在簸箕上,粉烂了元宵会瘫倒,粉干了元宵搓不成团。一家人都起来了,有人开始把头往灶屋里伸,急吼吼要吃。灶膛里添把火,滚水下元宵,元宵在水里翻滚,热气袅袅弥散。立春之后,天色逐日清朗起来,早晨的阳光薄是薄,却温和,像一个骨毒的人回心转意。一个村子的烟囱都在往上冒着青烟,一个村子里的厨屋都在往外冒着热气。浇一葫芦瓢冷水,盖上锅盖,添一个稻草把子。这回水滚了,元宵漂了,就能吃。一碗十个,十二个,十六个,或者二十个,乡下嫌吃东西数数太小气,但是元宵还是要数一数,最好吃个双数。因为是正月里,还是要郑重其事备几样小菜。八仙桌上,一碗鸡皮冻子;一碗香菜,淋了麻油;一碗茶叶蛋,因为煮了又煮,茶叶蛋够黑也够咸,真正的入色入味;一碗凉拌,将芫荽菠菜洗净焯水,挤干水分切碎,运漕干子切成丝,加盐拌,拌好了再搓一把熟花生米撒到上面,淋一点肖坑麻油;还有一小碗白糖,有人要吃糖元宵,这是杭祠的习惯,若是田家庵这个地方,嫌寡寡的元宵太素,总要在元宵里放两个肉圆子,搞的碗里油汪汪才够意思。

章渡家比别人家要多一样,那就是煮干丝。章渡家的老二初中毕业就去学了厨师,当地人都觉得没出息,男人跟女人一样围着锅台转,能有什么出息?学了三年满了师,章渡家的老二皮鞋擦得锃亮回家,早晨径自踱进厨房,将豆腐干切得细如发丝,还有木耳、笋干、姜都切得细如发丝,油煸,加鸡汤煮,如果这个时候还能捞到鸡肉,就细细撕了。他做这些的时候从容淡定,搞得在厨房里踩风火轮一样的他妈都有点儿缩手缩脚,连讲话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好吃是好吃,吃得一根不剩连汤都喝了,但还是有人说,一个小汉子,做奶里们的事情,真是献世。

正月里不下田,女人还是要做事的,为着一张嘴巴一年忙到头。正月里的男人格外天经地义地赌钱,或者看赌钱。唯一的正事是正月十五闹花灯,这是男人世界里的事情,女人不插手。各地闹花灯的内容也是大相径庭,有罗汉灯、板龙灯。在杭祠是舞龙灯,用竹篾扎了长长一条龙,糊了彩纸,张着大嘴颤着绒球走村串户,有人家噼里啪啦炸爆竹,就到这家堂屋,龙身盘起来,龙头盘旋而上嘴巴够到放在屋梁上的红纸包,还有两条雍镇玉带糕,正月里高来高去。这都是事先安排下的,总有人丁兴旺的人家愿意出这个风头。一江之隔,田家庵在正月十五要走一趟马灯。竹篾扎成马身,套在人腰上,在村子场基上表演。都是年轻男子,脸上画了红脸黑脸,身上穿的金色绿色袍子,有赵公明,有杨六郎,有张飞,最光鲜的是一身银白的赵子龙,那时候如果有村草之说,那扮赵子龙的就是村草。章渡家的老二十八岁之后就是赵子龙的不二人选。章渡尖嘴猴腮,跟大头昂刺一样,章渡的女人一稻箩高两稻箩粗,但是章渡家这个老二个子高挑,猿臂细腰,相貌俊俏,根本不像章渡家人。章渡家老大相亲,本来说得好好的,已经要送茶叶糕了,女方到家里看看,一眼看到章渡家的老二,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立刻改了主意,非老二不嫁,如果章渡家愿意,彩礼不要。这不是笑话吗?最后老大的婚事也黄了,很费了一番周折。

章渡家的老二这个赵子龙穿着素白的袍子,扎着亮蓝的腰带,涂了粉,不要说田家庵一个村子,整个大队整个公社都认为,赵子龙也不会比章家老二更俊。年年正月十五走马灯回家,章渡的女人总能在儿子衣服里发现绣花鞋垫或者绣花手帕,甚至有外村的姑娘尾随而至,有事没事在章渡家门口走来走去,这让章渡和他女人提心吊胆,怕搞出什么乱子,所以章渡家老二踩着老大的脚后跟办了喜事。是邻村跑旱船的姑娘,正月十五走马灯,还要跑旱船。篾扎的船型,绸缎装扮起来,女孩子描眉画眼地站在里面,双手持船碎步走,一个丑角艄公在边上做划船样。船娘当然都是一个村最俊俏的女孩子,虽然章渡不愿意,嫌人家姑娘太单薄,瘦得跟篾条一样,能做田?能生养?他自己就是太瘦被人笑话,但是儿子愿意,人家姑娘愿意,眼不见俩人就躲在草堆洞里叽咕,看着不像样。再讲儿子二十出头了,自己挣钱了,嗓门也大了,他跟章渡说,你嫌人家瘦,人家不能做田,我们没饭吃,饿得淌清水也不会找你要一粒米。章渡想想也对,他单门立户过日子,是喝汤是吃肉他认了,自己擦粉进棺材,死要个什么面子。

办了事,田家庵的人对章渡说,正月十五你自家关了门就能唱一出大戏。

可是来年磨元宵粉,还是章渡的女人推磨,章渡的老娘舀米,两个媳妇一个都指望不上。眼前还没有分家,大媳妇怀孕了,肚子都要拖到脚面;小媳妇长得单薄,人都没有半扇石磨重,你看她推磨磨子都不肯动。添了人口,多泡了五斤糯米,推磨推到半夜,现在的媳妇也真是失了家教,小夫妻几个关了房门一点声音都没有,自己也能躺得住睡得着。婆婆和婆奶又累又冷又生闷气,齐齐咕嘟着嘴。

后来章渡的孙子已经长到齐八仙桌高,那孩子吃煮干丝吃得舔鼻子舔眼睛,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忘到脑后,章渡一筷子刷过去,吼他:元宵要吃烫的,婆娘要娶胖的。滚烫的元宵香,吃进去也不容易积食,至于婆娘,当然是胖的能做事,挑担插秧推磨,瘦婆娘是纸糊的灯笼,好看而已。其实章渡家老二在镇子里开了个小饭馆,儿媳妇早就洗洗小腿肚子上的泥巴去给儿子打下手,天天穿得山青水绿,根本不要下田,她都不晓得老章家田在哪一块,只是章渡到底还是意难平。

本文选自《悠然岁时迁》唐玉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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