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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的味道 □李晓

达州晚报 2019-01-29 10:17 大字

腊月里的一天,我那81岁的爸,又从箱子里摩挲着找出一本1993年的人情簿子。那本发黄的簿子里,誊写着我家历年人情往来收付的礼金。

我爸念出了声:“1999年,我妈80岁生日,村子里王大权送礼金50元;1987年,我家新房竣工,朱明贵送来粉条10斤……”我爸在腊月里得到电话通知,王大权家腊月娶孙媳妇,于是早早安排,吩咐我妈必须回老家一趟,礼到人到。

我爸就这样,把乡下老家这些老乡和老亲戚们的人情往来看得很是重要。去年春天,老家村子里侯大爷80岁生日,我爸不小心忘了,为此纠结不已。后来让我专程去把侯大爷接到城里来了一趟,一见面,我爸就对侯大爷双手作揖道:“抱歉啊抱歉,是我真忘了!”那天,我爸出钱,在城里馆子请大爷好好吃了一顿饭,他心里才安定下来。

那是上世纪70年代的一天,我爸这个从城里回乡的干部,正在稻草铺的床上睡“机关午觉”,我妈从山坡上跌跌撞撞赶回来,唤醒了我爸:“刘老头死了,刘老头死了……”

我爸从床上起来,直奔刘老头家。刘老头只有一个女儿出嫁在外,他中午还去割草喂了牛,回来的路上栽倒在地,就再也没爬起来。我爸和一个村里人,立即赶到乡场上,给刘老头买来寿衣穿上。刘老头对我家有恩啊,有一年遇到饥荒,刘老头把自家的一点粮食偷偷送到我家来,给我那正上学的爸吃。出殡那天,爸还给刘老头抬棺。

有一年,我陪爸去看望89岁的姑奶奶,老寿星已有些神志不清,一见我爸,抓了一把胡豆就往他嘴里塞。姑奶奶93岁那年的一天中午,由大表姨伺候洗了一个澡后就上床午睡,便再没醒来,她安静地走了。姑奶奶走后,我见爸竟哭得全身颤抖。她好比一个家族的一棵大树,最老的粗大根须枯萎了。

我爸是一个注重亲情的人,而今每年一些传统节日里,他还要给那些逝去的亲人们烧上一包冥钱。他很讲究亲人长辈之间的那些称呼,用毛笔庄重地一笔一画书写:爷、姥、婆、舅、姨……每提笔写一个字,爸就仰头微微沉思,回忆着他们每一个人生前的音容笑貌。爸给他们烧的那些冥钱,在风中漫舞,抵达活着的亲人们思念的尽头。

我还很怀念在乡下的贫寒岁月里,乡人们之间亲亲热热走动。红白喜事、起屋架桥修路等,亲戚之间都要相互祝贺走动。一家人做事,亲戚几乎都赶来帮忙。那时,亲戚间互送一包挂面,一筐藕,一篮子花生、米豆腐,都是乡里那些土特产,还沾着泥,溢满的是浓浓的亲情。不像如今人与人之间来往,一收到请柬,一接到电话、短信,就心惊肉跳。更有甚者,干脆把银行账号发给你,人不去可以,你往卡上直接汇钱就是了。

而今,乡村里一些亲戚也来城里居住了,但就如年味一样,总感觉亲情也寡淡了,偶尔相聚,就在饭店里吃一顿,等开饭的时间里大家埋头看手机,吃了就匆匆离开。前不久的一天,我的亲戚们在饭店相聚吃了一顿饭后,爸还想同几个亲戚唠唠嗑,结果他们都跑到茶楼去打麻将了。我看见头发花白的爸耷拉着头,好可怜的模样。

去年腊月,老柏回到了几千公里外的东北乡村过年,回家头天晚上,老柏执意去了快要倒塌的老屋里睡觉,睡到半夜,他恍惚听到窗前娘在唤他:“老二,娘在这屋……”他惊醒过来,才知道是幻听。娘的土坟,就在湖边,风吹芦苇如浪。老柏回来后跟我说,他们那个囤子就要消失了,一家企业与村子签定了拆迁安置协议,他走的那天,推土机已经轰鸣着开进了村子里。

据说,现在每天差不多就有一个村庄在消逝,那些老房子、老祠堂、老水井、阡陌稻田消失了,也许并不可怕,怕的是,那些古老绵延的乡风人情,永远地飘走了,只成为我们心灵里最沉重的祭奠,那是时光里最深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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