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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落尽的中师校园展 爷

河池日报 2019-01-28 09:07 大字

晚秋的风,从龙江河浪尖扯起,匍匐而上,嗡嗡呜咽。白龙公园围墙外的一地残叶,被席卷而起,又扑哧散落,几片零乱枯叶,沾上了我的裤角,欲罢不能。一路之隔的中师校门,现在没了校牌,墙头上斜伸出一团荒草,落了一窝麻雀,鸟儿在孤零地啁啾。校门两边曾经火爆的成排店铺,如今只留有两三间仄仄斜斜的矮房,墙泥剥落,挂着锈迹斑驳的锁头。门卫瞄了我一眼,又继续耷拉脑袋玩手机。

中师并入了学院,曾经的正门成了偏门。读书时代,每个中师生寄回家的第一封信,几乎都夹有一张相片,站在引以为荣的校门留影,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时光荏苒,流逝不息,这些泛黄的相片,大都埋进抽屉,成为尘封的记忆。

28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父亲送我到中师读书。庄稼汉走进校园,满脸喜气,但又诚惶诚恐,谨言慎行,就如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名贵的鸟儿,担心稍有惊扰便会冲天离去。帮我铺好被褥后,为了省钱,他在学校足球场打盹了一宿。第二天返程前,父亲昂着头,把高大的校门盯了半天,嘴上啧啧称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5块钱,递了过来。我感到奇怪,说您已给我留够了生活费呀。他急急摆手,说这是照相钱,你在校门拍个相片,过后寄回去。寒假回到家,那张相片挂到厅堂上,几乎要和“天地君亲师”的神台平起平坐了。母亲说,挂相片那天,你父亲到泥塘里捉了一筐塘角鱼,没等鱼儿过夜吐净泥巴,就下锅炒了,请来三桌亲朋好友,就在这张相片下喝得东倒西歪。父亲更是满脸放光地跟我说,那晚喝酒,邻村的王叔竟然哭出一脸泪水,大骂他儿子不争气,成绩没比你好,只能去县里读高中,家里不知还要受累到哪一年呢。

曾经令全家人无比自豪的中师校门,眼前却是空旷沉寂,门可罗雀。回想那个年代,考上中师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这就是最简单的骄傲,纯粹如透明的蝉翼。每个乡镇只有一两个名额,两百多个毕业生头悬梁,锥刺股,红了眼在拼杀,最拔尖的学生才能读中师。邮递员的铃铛在村头古榕下响起,一路欢呼送来录取通知书,父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屏息静气接了过来,手却一直抖个不停。直到我进了校门,寄了相片,庄稼汉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他断定这事不会再有变卦了,儿子彻底告别刀耕火种,吃了皇粮成了干部,这才大张旗鼓请客喝酒。

曾经绿草茵茵的足球场,如今长出两栋坚硬的楼房,泛着直直的眩光,刺得眼眸发痛。枝叶婆娑的大榕树也没了踪影,那地方铺上了水泥,阳光尖辣,路面发烫。一只瘸腿的黄狗,在眼前费力地跳跃。

我们就是在这里,人生第一次穿上迷彩服,摸上步枪,参加入学军训,还破天荒地打了五发子弹。那是真枪,每次扣动扳机,叭的一声,肩膀被撞得发疼,以至于多年后在梦中吓醒,还闭着一只眼睛爬起。每个学期,安排一周的校运会,全校停课,师生围着球场摇旗呐喊,这个时候,来自农村的学生跑如走兽,飞如惊鹭,往往占尽上风。每个班都有一周的劳动课,修路铺草,挖土填沟,一身泥一身汗,那片宽阔的板栗林,就是我们一镐一揪平整出来的。那时还安排学生守夜,一个班挑出七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整晚来回巡查,天亮时保安才来接班。深夜饥饿袭来,肠胃如被狗撕咬,办公楼前有棵柿子树,没了叶子,却挂有丰腴鲜红的果子。我抱着满怀柿子,一脚踩空,从树上跌了下来,六个男生紧张接住,全都嘘了声,就连咀嚼,也把动静咽进肚里。我明明记得就是这个地方,可绕了三圈,却怎么也搜寻不到当年监守自盗的那棵柿子树。反复比对,原来已换种了叶子狭窄的绿化树,叫不出名字,开着一排艳俗的花朵,盘旋了一群绿头苍蝇,嗡嗡飞舞。现在很多学校没有了足球场,体育课只是形式,断断续续,更不用说劳动和巡夜了。想起报纸上学生跑步猝死的消息,我不禁惆怅叹息。眼前就有一对青年男女,勾肩搭背,相拥缠绵,在那堆红得一塌糊涂的花前拍照,绽放出幸福的笑靥。两人热情地向我招手,我只木然点头,并不靠前。

绕过花圃,踏上曲幽小径。芭蕉树林里,红墙灰瓦的琴房已不复存在,当年对面林子里有一排矮房,竹溪书社、阿涛画社、山花文学社,全都消失了,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眼前出现两个尖顶飞檐的凉亭,有顽童在抱着红色柱子,攀爬嬉闹,高声喧哗。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这是一代中师生恪守的行业标杆和人生信条。不仅要塑造品学兼优,更要锤炼方方面面的技艺,在偏远村校,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等等科目,往往是一个老师在教,农村小学教师就是“万金油”。对师范生来说,琴乐书画,都是必修科目;吹拉弹唱,要求样样在行。农村来的学子,从“砍柴耙田”到“体育技能”,从“墨砚不识”到“书画考核”,从“简谱不知”到“五线谱清唱”,从“满口俚语”到“普通话过关”,从“朝夕只闻蛙声虫鸣”到“自编自演文艺节目”,每一个中师生,三年时光,寒暑交替,就是一场脱胎换骨的人生磨砺。每天30分钟的说话训练,哪怕是胆小木讷的学生,也都训练成口齿伶俐的画眉鸟;毕业班里,你随手拉一个学生推上演讲台,想让他结巴一句话都很难;体育课、运动会和劳动周,打磨品性,锤炼体能,校内学生步履匆匆,绝无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之人;进入小实习和大实习阶段,中师生背起行囊,进驻乡村小学,与孩子们同吃同住半年时间,周末帮家长打谷收米,犁田翻土,欢声笑语响彻山谷,再也没有比这更接地气的生活了。我想,随着学科纷繁,专业细化,当前世上,已经没有哪一所大学,能够如此全方位地打磨学生了。

也可以说,中师生已成硕果仅存。

或者断定,中师生已是世间绝版。

岁月沧桑,世态冷暖,18岁左右就走上讲台,曾经风华正茂的中师生,由此饱尝人间苦难和艰辛挫折。作为中师生,是人生幸运,还是备受坎坷?是忙碌充实,还是茫然无措?是蓦然回首山花烂漫,还是潸然泪下青春尽失?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在古代西洋,每逢有人失踪,大家说,这人不是死了,就是教书去了。现在读起,仍是两眼迷茫,伤感不已。这是每一个中师生心中难以言表的疼痛。为了一张公家粮票,为了一个干部身份,中师生提早融入社会,过早担当重任,甚至可以说,中师生是被牺牲了的一代。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国家为了缓解农村小学师资严重不足的压力,从初中毕业生招收出类拔萃的学生就读中师,全国近400万人就此走上讲台。

这是一群母校消失了的人,却终生饱含中师情绪。为了学生走出大山,不被野草淹没,一代又一代的中师生,殚精竭虑,无怨无悔。时光流逝,城镇扩展,农村萧条,韶华老去的中师生,成了乡村小学最后的守望者。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坚守寂寞,甘于清贫,乡村教育的广袤苗圃,中师生在用毕生心血和汗水,默默浇灌,静静培养,心无旁骛,周而复始。积少成多,聚沙成砖,筑成了一块块厚重的基石,一代代中师生铺垫底层,支撑起共和国教育大厦。

芳华落尽,秋风萧瑟。穿过黑暗,出了校门,龙江河畔已是霓虹闪烁,满城灯火。白龙公园的山道逶迤而上,阶上露珠闪闪,一片蛐蛐鸣叫。站在会仙山顶远眺夜空,东侧校区星光点点,灯火荧荧,那是曾经的母校,如今隐于夜色之中。“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唐代诗人崔涂的诗句,不禁涌上心头。当年中师校园的挑灯夜读,就如瘦瘦的一缕亮光,穿进不经意的梦中,牵扯着中师生潮湿的目光,由近及远,愈拉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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