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阳河钓事村 树
这里属于盘阳河的上游,河水穿越崇山峻岭,跨过险滩,注入深黑的溶洞,然后又奇迹般地在下游的某一处洞口喷涌而出。河流在大石山中时隐时现,河水冲刷着河里的石头流向远方。
盘阳河清澈的水倒映着两岸的青山和树木,还有天上的云朵,小鱼儿躲在青山的倒影里,啄食着树木的腐枝还有厚厚的泥垢,游梭在朵朵的白云里,寻找妈妈。
六七月,当第一波大水来临,我总是来到这处浅滩,对着河流中不急不缓的水域抛竿垂钓。穿着诱饵的鱼钩连着铅坠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线的另一头准确地落在预定的位置,固定好竿子,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或许会有收获,或许会落空。对我来说,收获只是抛竿与收竿之间的过程,而这些动作永远不是频繁的,因为有时我会左顾右盼,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石山,石山的容貌依旧常青,更多时候是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用能够穿越时空的目光寻找一朵孤独的白云。白云会呈现在往事的片段里。
这时,鱼会咬钩。这里的鲶鱼习性异常灵敏,过早地抽竿很难钩住,它们一开始会围着诱饵试探地吐纳,反复两到三次,这时由于鱼的嘴巴张得很大,鱼讯一般表现为缓慢的伸拉动作,这时候起竿很难钩住。当试探性的动作过后,它会猛地咬住吞咽,鱼讯感觉会较之强烈,急促猛拉。此时,轻轻抽起竿子,迅速地转动着线轮,竿子被拉得沉重而弯曲,线在大跨度地摆动,线的另一头在拼命地挣扎和拉扯。我在故意地放线,又不能松线,只要松线时间过长就容易脱钩。只有在那头挣扎力度减小,我才收线。我就是在这样来回地周旋中钓过很多鲶鱼。只要鱼一上钩,从未失手。在这一收一放之间,我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和自信。这种激动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平静,但自信却与日倍增。
盘阳河水在静静地流着,一片片枯萎的树叶被风吹落飘在河面上,它们缓缓地,就像我此刻麻木的表情,它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要随波逐流到哪里去,在哪里汇合?但我明白它们永远不会孤单,因为枯萎的树叶是不会思考的。只有河面之下涌动的暗流和我万般的思绪一样湍急澎湃。
我本不认识阿成。那是在三十年前一个七月的下午,阳光茂盛,我和一般同龄光着瘦瘦的膀子来到河边玩水。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独自蹲在我们上游的岸边,一根竹竿子斜着插在堤岸上,竹尖上一条线伸入水里,他大喊着不让我们靠近。
我好奇地上了岸朝他走去。只见他盯着竹竿的另一头,一只手伸出做着预备动作。随后他抓起竿子抽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儿跳出水面落在岸上,他迅速地抓住不放。他反复的操作动作吸引着我,我更羡慕他的技巧。后来听到别人叫他阿成,我也跟着叫他阿成。阿成和我们是同年级不同班的同学。由于我的痴迷,常常看他钓鱼,阿成问我:你是不是想钓鱼?我告诉他我没有鱼竿。他说给我一根,他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圈凌乱的胶丝,胶丝很短,他两段两头对接绑上后,系在竹竿的另一头,胶丝的另一头绑上小鱼钩,离钩子十寸的距离打了一个结,然后在上部分包着一坨牙膏的铅皮。帮我穿上蚯蚓,还让我照着他的样子抛到水里。阿成告诉我,只有一只钩子了,如果拽在水里抽不上来就别硬抽,线和钩子会断的,他会潜到水里帮我解上来。
那时,我们除了上课时间外,每天放学后就提着鱼竿往河边跑。像两个葫芦娃儿,他滚到哪里,我也滚到哪里。阿成穿着小裤衩蹲在河边那座土堡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竿子。蚊虫在他脸上、脖子和耳朵叮咬着,他不停地拍打着自己耳光。巴掌所到之处,红肿了一大块。
七月的阳光火辣,把我们的皮肤晒得黑亮,我们就会跳到水里浸泡片刻。这时,阿成母亲会在不远的地方叫喊,拿着木鞭子疯子一样地赶过来。阿成丢下竿子没命地往家里跑。第二天,看见他光着膀子的身上多了几道鞭痕。后来他告诉我,下学期开学他不能去读书了,还说怕回家。那天我们在外面玩到天黑,天黑后很怕,就躲在生产队猪场空荡的猪圈里,那里面堆了很多稻草,我们在里面睡到天亮,害得我母亲整夜不安,第二天,养猪的阿姨来清理,吓了她一大跳。赶紧找到我母亲报告,我被揍了一顿。那个学期,阿成没有在学校里出现,也没有人问起他。好几次我来到河边时,发现他背着他妹妹站在远处河岸上眺望。我在这头喊他,他的回音我一句都没听清楚,他就转身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很小。
自此,阿成在我的印象里也变成了一个总是背着背带的男孩。他的身影常出现在我们上村附近,和整个河湾村周围。而他背后的妹妹好像也习惯了他这种到处周游和折腾,不哭不闹。我也只有在礼拜天里才能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我还发现他背着妹妹在学校四周徘徊,不停地轮流抬起左右腿斜着身子,摇呀摇的,生怕他妹妹过早地醒来。我在操场那头叫他,他回答:我来看你们玩。那时,学校里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树下有学校上体育课的设施,高低单杠,爬竿,沙地。我们上课爬竿时,阿成还在旁边凑热闹,有同学爬不上去,阿成自告奋勇地说:老师,我能爬上去。上体育课的老师说,杨志成别捣乱,回家叫你大人来交学费才行。阿成不高兴地站在一边。那神情毫无怯场之意。当他趴在我们的教室窗口往里看,老师说:你不来上学就别站那里影响学生上课。他半个脑袋掩到窗户下,默不作声。
对于阿成,我自小怀着一种同感。尽管我们当时的遭遇不同,而幼小的心灵天生就有一种互通的灵性。它不需要深入地了解,却常常在某些认识上产生共鸣,从而达到默契配合。他的失学,我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悲哀。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悲哀意味着什么?我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有当我们一起在河边甩开鱼线的时候,这种悲哀和落寞才能缓解。
清清的河水倒映着我们的影子,我们的影子也在一天天地变化,长大。当年趴在哥哥背后不哭不闹乖巧的阿成妹妹也长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小青。小青长得就像春天里的桃花一样灿烂和羞涩。我和阿成在河边钓鱼的时候,碰到下雨天,她会送来胶布雨衣。有时还会跑到家里拿来七八个煮熟的红薯让我们充饥。小青逢人便含羞低头,时而又是欢声笑语,她和阿成是苦命相依的兄妹。就在那年发大水后的一个下午,当一个小孩匆匆跑到阿成的跟前告诉说:阿成,你妹落水了。阿成嘣地弹跳起来!我们一起赶紧跑到小青落水的地方,只看见汹涌的河水夹着漩涡一股脑地旋转,几件还没洗好的衣物泡在岸上的桶里,不见小青的影子!阿成一下子瘫在地上,号啕大哭。那一刻,天昏地暗,汹涌湍急的河水掀起翻滚波浪,弱小的我们无能为力。阿成母亲闻讯赶来不见女儿,顿时翻倒在地。那天众人沿着河畔往下游寻找,怎么也不见小青的影子。估计,那样的水势,不到半个小时她已经被冲进下游的溶洞里了,那里乱石纵横,大大小小堆积成山,河水冲入洞里以后更加汹涌和凶险!看着深黑、魔鬼一般的洞口,众人止住了脚步。自此,小青再也没有被找到。
据报告的小孩说,小青在河边洗衣服时,伸手去抓被河水冲走的衣服时滑落到水里被水卷走的。她当时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水呛得喊不出来。小青的死对阿成一家来说,似乎就是个灭顶之灾,阿成母亲痛心疾首,哭得抓心挠肺,教人肝肠寸断。她日渐消沉,大病一场。阿成深深自责和愧疚,他心里明白,如果他当时在场,或许能救回自己的妹妹。
我常常想起小青的样子,她是一朵盛开在盘阳河畔美丽的花朵。是一朵在灿烂的春季过后,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命饱满的果实,就早早地凋零的生命之花朵。我想起的时候,就仿佛是我当年而不是阿成背着她在漫山遍野之间游荡!如今这朵美丽的花朵变成了一片飘落的枯叶渺无声息地随着河流远去,不见回头。不久的一天,阿成跟我说,他就要去广东打工了,不知道能去多久。阿成走后的日子里,他母亲孤零零地整天背着背篓出工,打猪菜。好几次遇到我的时候总是问:知不知道阿成在哪里!我说阿成去广东了,他没有告诉你吗?她说阿成是跟他叔吵架赌气出门的,没有说去广东。我也不知道广东那个地方好不好,听说有人赚了很多钱回来,也有人说找不到工作,当街讨饭的,还有人成了劫匪。我不知道阿成会是什么样子。
时光在不停地流逝,偶尔有人从广东回来,就有意地打听一下,都说没见到。有空的时候,我会和一些伙伴拿着鱼竿来到河边,除了享受一番激动人心的愉悦外,更多的时候是贪图那份孤独和静谧。
阿成回来的那天我不在家。母亲告诉我说,阿成来了,说是忙赶路,放下一包东西就走了。我急忙从乡下赶到县里的车站,车站里人潮涌涌,声音混杂。都是一些过完节外出谋生的人,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毫无表情地面对着去向和未来。我四处张望,这么多人哪里能见到他,是不是已经坐车走了?磨蹭了半天,这才发现售票的窗口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不就是阿成吗!我大声喊他,他转过头来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微笑,接着拉着一个和他一起的女孩来到我跟前。然后介绍说这是他老婆,广东人,这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我问他怎么不等我回来才走,他说早几天就回来了,不过一直在县城医院里照顾母亲,没有时间回到乡下找我。现在假期也到了,所以有点仓促,真是对不起。日子还很长,只要大家都好就行。说到这里,他眼睛湿润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流泪。我们在长椅上聊上不久,车就要开走了,我没有能留住他多玩一两天。阿成给我留下了电话。后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广东上门,做了人家的女婿。生活很好,也希望我们都好。我突然想起那天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女孩,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当我回到家里打开他留下的那包东西一看,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亮闪闪的精致的鱼钩。
我一个人来到盘阳河边,河水在静静地流着,岸边是一大片鹅卵石,雨水滴在这片圆圆的鹅卵石上,鹅卵石上有雨水划过的斑痕,那是我们的名字,是小青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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