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雕刻金祖山

时值冬至，听街坊老北京人说，邻近车厂村有个金陵遗址，诱使我去探幽访古之雅兴。来到金陵遗址入门处，看见由两条金色巨龙腾空而起分别盘踞“金祖山”大门石碑左右，我凝视现代人题写的“金祖山”三个巨型大字，好生纳闷，这题字应该题个“陵”字而不是题个“山”字，好没文化内涵。

管他呢游玩吧，进入景区内，偌大一个水泥浇筑的广场，嵌入几个蓄水大池，游人稀少。放眼望去，对面大青山高高耸立，两边略矮的山岭顺势缓缓而围，形成一把巨大太师椅造型，用传统堪舆眼光来审视这块陵地，大有龙盘虎踞灵蜃吐气之妙。妙在“气”是从大青山“椅座”脚下“喷吐”，形成一条峡谷溪水潺流。河床却被现代人用水泥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砌垒起一道道梯田和一道道拦溪堤坝蓄水池，一直延伸到我眺望的位置。

池水宛如碧潭，清澈掩映人影。山谷左边是一条上山柏油马路，通往车厂村村民聚居地；山右边是一条蜿蜒曲折石板路，步步升级沿梯田梯坝拾级而上，每走百米远石阶坡边上，就有人工筑建的野外拓展项目、攀岩、儿童游戏场、金人原野等娱乐设施穿插其间，没有一丁点儿皇家陵园肃穆庄重的氛围。

沿途既没有见到与皇陵墓道相配套的石兽座像守护，也没有亭台楼阁点缀，更没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游陵题字镌刻的石碑卖弄。我就这样没头没绪行走了足足有三公里，终于看到一块有足球场大小的乱石条堆砌的平台。平台高有一米，上面随处可见的蒿草枯蓬遍野，曾经有过肆无忌惮疯长的茂盛，眼下却被隆冬凌厉寒风摧残得残枝朽叶，冻得瑟瑟颤抖，还顽强地装饰砌石缝隙和场地，迎着细沙尘扬一起蒙遮着夕阳余晖。

平台上有一个玻璃罩壳，像个水晶棺椁，走近看清玻璃罩壳内是残存的金陵遗址上残缺不到一米长的神道石块和石踏道，都是用汉白玉雕刻的图案精美。即便这点遗存的建筑构件，也是后来的清朝皇帝为他们先祖金陵被毁后，重新修缮陵墓，时至当今也仅存这么一丁点儿宝贝文物，昭示昔日曾有过的辉煌时光。

离玻璃罩壳不到两米远处，有一座孤零零泛白蓝铁皮房，像个建筑工棚，有着农村四间屋长宽的房子，门窗又严严实实蒙罩着什么东西，心想反正不值钱，如果是文物宝贝，盗墓贼早就扫荡干净。我脸贴上铁皮缝睁大眼睛试图窥探屋里藏匿的是什么，一切徒劳，黑古隆冬屋里什么也瞧不见。我猜想大概就是真正原遗址吧，旁边一块国家重点文物保护石碑，证实了我的猜测是对的。

金陵遗址地面上建筑文物少的可怜，玩的索然无味而茫然。就在我叹息失望之余，发现铁皮屋旁一个下坡口处，被竖立的一块风景牌上介绍的文字所吸引，读之兴趣盎然。偌大的金陵遗址是金朝海陵王选中的，1155年从他手上开始营造，历时60年共建有17座帝陵。

海陵王，在文学名著《醒世名言〈金海陵王纵欲亡身〉》中，冯梦龙以文学笔墨敷衍出一个荒淫无度、凶残变态的暴君。但稍有金国历史常识的人，以冷俊客观的视角来评判这位皇帝，都是佩服他敢做敢为魄力。政变夺权登上皇帝宝座后，力排众议，执意迁都北京。从此，北京就以一国之都的身份正式亮相中国历史舞台。

我环视这块皇家陵园，不得不佩服这位暴君海陵王堪舆的眼光独到，选中的龙穴沙水，深得郭璞之精髓。可惜，他自己选中营造的地下宫殿，却无缘享有葬身之资。《金海陵王纵欲身亡》结尾写道：“后世宗数海陵过恶，不当有王封土，不当在诸王茔。乃降废为海陵王，复降为庶人，改葬西南四十里。”小说描写不是凭空捏造，依据《金史-第五本纪海陵》记载，海陵墓被世宗迁出葬他处。

探幽访古，蒙上淡淡悲哀叹息，海陵王自己选中营建的陵墓，容不得安葬海陵王。那么，金陵王为他人作嫁衣铺窝的皇陵，就有金国7位皇帝死后埋葬在这里了，还有大批皇后贵妃王公贵戚被安葬在“大金山”。可是，过去坟场成了今人娱乐场所，所有的陵墓坟头荡然无存，时光雕刻的历史就是这么吊诡。

金朝被蒙古人灭了，蒙古人又被明太祖撵出中原。明朝天启年间，因东北后金政权崛起，明统治者认为后金的兴盛与金陵“气脉相关”，帝王恐惧，祸殃死人，刨金人祖坟，抛尸骨，断地脉，在足球场大小的祭祀台上，盖了个不伦不类关帝庙以镇之。

时空摇移，过眼烟云。王世仁《北京房山金陵清朝遗迹考略》一书记载满人入主中原，又重新修缮金陵，享受祭祀。清亡金陵再次遭毁，就连残留在金祖山谷溪里石材构建，也被当地车厂村村民大规模修建梯田，几乎所有的石材构建都被砸成石块用以巩堤坝修梯田，金陵彻底夷为平地，时光造化的一切，总算为海陵王出了一口恶气。

梯田堤坝灰突突依旧在目，与之并存的形形色色的现代娱乐项目供游人消费享受。我没有消费享受，却顿释刚到金陵遗址大门口“金祖山”题字，是在勾兑时光中的历史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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