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煤矸石：人倒下比枪打的还快 山西河曲县一煤矸石场致6人中毒死亡，折射当地煤矸石排放乱象
11月27日，致6人死亡的煤矸石倾倒场暂停使用，周边拉上了警戒线。
11月5日，村民和家属下到煤矸石坡下准备抬尸，随后5人倒下身亡。 村民手机视频截图
11月5日下午，昏倒几秒钟后，周青峰醒来，本能地往山坡上爬。十多米深的坡下，5名倒下的同伴再没动弹。出事前半小时，周青峰他们从煤矸石坡下到沟底运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周青峰的姐夫刘练师，一天前来此捡炭倒地不起。周青峰以为姐夫是摔死的，便找了几名村民帮忙运尸回家。死里逃生的周青峰事后判断，让他们倒下的是一股像硫磺的气味。
近日，山西省河曲县官方通报称，刘练师以及后来的5人均是中毒死亡。这片矸石场属于一公里外的麻地沟煤业公司，经查，项目并未办理立项、环评审批手续。当地说，这是一次“意外偶发事件”，但记者走访当地发现，这起致6人死亡的事故，折射出当地煤矸石的排放之乱。
1村民捡炭命丧山沟
11月4日下午，河曲县旧县乡杨家洼63岁村民刘练师，打算去后山捡些煤炭备着过冬。
从马路边的家出发，绕过两个小山头就是一处矸石场，位于杨家洼村与丁家沟村的交界处，那里几乎每天都有车来倒煤矸石。
煤矸石是一种成煤伴生物，因含碳量低，通常在采煤和洗煤过程中被筛选淘汰。对煤矿来说，这是废弃物，但对当地村民来讲，里面部分含碳量高的煤矸石及夹杂其中的少量煤块，足以支撑他们在冬日里烤火取暖。
当晚8时许，刘练师仍未归家。刘练师的妻子给弟弟周青峰打电话。周青峰就和刘练师的侄子进山寻找。当晚10时多，他接到民警通知，在矸石坡下发现刘练师尸体。周青峰称，看到尸体的时候已是深夜，当时以为姐夫是“摔死的”。这里路难走，他决定第二天找人把尸体抬出去。
2村民称“倒下比枪打的还快”
5日中午，4个村民接下周青峰的“生意”，组成了抬尸队。去现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白事，没有任何防备。
车停在矸石坡上，周青峰等人踩着松散的矸石堆下了坡。司机杜安站在坡上等。
杜安回忆，当时4名村民列队往前走，刘练师的大儿子紧跟着，周青峰在最后。6人着装普通，没有人佩戴口罩。
这时意外发生了。杜安看到，前面的村民上前运尸体，沿着矸石坡往上拉，没动几下就突然歪倒，后面3名村民赶忙上前搀扶，随即也都倒地。一转眼，最后面两人也倒地不起。
“几秒钟的工夫，6个人一下子全都倒了，比枪打的还快。”在坡上等的刘练师侄子见状，冲下坡去救人，人没拉动，自己也倒了下去。
这时，倒地的人中，周青峰醒来，往坡上爬。周青峰描述，就像突然来了一股旋风，自己被拉倒在地，“昏沉了一下，我就马上往上爬”。
杜安报了警，把周青峰送去医院。救护人员到达后，坡下几人已没有生命的气息。
算上刘练师，这处矸石堆下两天内有6人丧生。
3官方通报称是多种因素综合导致
11月14日，忻州市政府网通报此次事故称，河曲县成立的专家组研判认为，特殊的地质条件、地形地貌、煤矸石堆集和气象条件综合因素，是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事发地点周边属于高硫性地质矿床，在上世纪70年代曾进行过硫磺矿开采，可能存在硫化氢等有害气体溢出，矸石堆集也会释放硫化氢等有害气体。
事发后，当地监测机构在事故现场和弃土弃矸造地场外，对周边大气环境进行监测取样。监测数据显示：事发地布设的三个监测点，连续两天监测，硫化氢小时浓度值均超过《恶臭污染物排放标准》表1中二级标准（0.1mg/m3），一氧化碳小时浓度值超过《环境空气质量标准》表1标准（10mg/m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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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事矸石场未办环评等手续
医生诊断周青峰是混合气体中毒，需要每天吸氧调养。周青峰说，没有人知道那里会有毒气。丧生的6人大多年过花甲，都与煤矿打了半辈子交道，没人预料到这场意外。
事发半个月后，逝者相继下葬。家属们有的已经接受现实，有的还想不通，村民时常光顾的煤矸石堆怎么就闹出了人命。
心里有疑惑的，不仅是逝者家人，还包括很多经常去煤矸石堆上捡炭的村民。杨家洼的一名村民说，事发地是丁家沟和杨家洼村民常去的地方，那里没有围栏。有村民记得，大约3年前，这里就开始倒煤矸石，冬天里，两村的村民开着小车拎着担子下山捡炭，多的时候是十几个人一起捡，但从没有人出事。
他说，这几年有了政策，村民每家一年能领到一吨炭，勉强够过冬。但一些村民还是会去矸石场捡一些回来。他也捡过，两天就捡了三车。有村民连续捡了十多天，足足捡了好几吨。
河曲县群山环绕，煤企众多。15万人口的小城，农业人口就占11万余人，这些人靠农耕和煤矿生活，不少村子一面挨着黄河一面靠着煤山。靠近煤厂的村子，捡炭风行多年。这些村子有的可以领到免费炭，有的发一笔烤火费自己采购。村民捡回来的炭，能以几百元一吨的价格卖出，这对村民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事实上，煤矸石跟煤一样，随着热量的积聚，会发生自燃现象。自燃生成的有害气体，可对人体健康构成严重威胁。国家发改委官方发布的《煤矸石综合利用管理办法（2014年修订版）》要求，对于难以综合利用的煤矸石，须采取安全环保措施，并进行无害化处置。
而根据事故通报，核查工作组现场调查并走访当地群众、调阅相关部门资料，初步查明，该弃矸造地项目未办理立项、环评审批等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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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折射当地排矸乱象
11月27日，记者在事发地看到，这个矸石场已经暂停使用，周边拉起警戒红线，外围竖着多个“危险区域请勿靠近”的警示标志。
针对此事，河曲县政府副县长高骏曾回应记者称，这是一起偶发性意外事件。但经过走访调查，记者发现，这起“偶发事件”背后，也隐藏着当地煤矿的排矸隐患。
如何处置这些伴煤而生的含碳的石头，让很多产煤区费尽力气。露天堆放的话，煤矸石会自燃，不仅污染空气，还可能会带来酸雨；用于发电则需要资金投入；填埋似乎是最便捷的方式。
上述事故通报提到，按照国家发改委2014年第18号令《煤矸石综合利用管理办法》第二条、第十七条，国家鼓励利用煤矸石进行土地复垦，河曲县旧县乡丁家沟村、杨家洼村利用其荒沟引进弃土弃矸平田造地，与山西忻州神达台基麻地沟煤业有限公司签订协议。2018年3月，用弃土弃矸平田造地开始实施。
在当地一个临近煤厂的村子旁，记者找到一处排矸场，场内山坡上堆积着厚厚的矸石，往下望去，一层层堆到山沟，除了表层，下面的都已经用黄土覆盖。知情人士称，厂里每天晚上来此处排矸，每天约一百辆车，倒一层盖一层，堆满了就换一个山沟继续倒。中毒事件后，有煤矿为躲避检查，停倒了几天，之后恢复如常。
煤厂内部人士告诉记者，厂子建成十多年，一直将煤矸石倒在山沟里。“厂里和村里签了协议，把矸石填在山沟里，现在这一片的矸石山一座挨着一座了。”至于有没有正规手续，村里人并不知情。
杨家洼事故发生后，河曲县开展了一场全县范围内的综合排查整治，涉事企业和干部也遭处分。根据当地通报，河曲县国土局已对神达台基麻地沟公司下达《行政处罚决定书》，处罚87037.7元，责令其整改。河曲县环保局已经按相关规定立案，对该公司煤矸石未按环评要求规范处置、矸石处置发生改变未向环保部门申报的行为，决定按上限处15万元罚款。
此外，乡村作为实施主体，未办理立项审批和环评审批，利用弃土弃矸作为填料，开展平田造地项目。针对此违法行为，河曲县国土局下达《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因属地巡查监管不力，丁家沟村村委会主任苗练师、杨家洼村党支部书记刘兴田受党内警告处分。河曲县纪委对县政府多名相关负责人进行诫勉谈话。
据《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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