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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门口黑影里的父亲

颍州晚报 2018-12-03 15:25 大字

流萤

夜半醒来,月斜星散。简易木门敞着,像个黑洞,与外边泡桐树下巨型蛛网般的阴影连在一起,似乎无边无际。我看到洞里一个火点忽明忽暗,知道父亲又在黑影里蹲着抽烟。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发现父亲蹲在黑影里,久久不动,寒风与阴雨也挡不住,像一截木桩,更像一尊长满苔藓的石墩,感觉父亲的样子有点怕人。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在夜里独自蹲着抽那种劣质的烟卷,一根接着一根。

难道人长大了,都是这样吗?

在偏僻农村,父子之间是很少进行语言和思想沟通的。像我,除了挨打,几乎没有与父亲有任何肢体接触。除了挨吵,也很少听到父亲说话。我们像一对斗过架的鸡,进出家门互不说什么话。有时我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猫,哧溜躲开。躲不掉了,就装作看不见。如果不需要安排活,或者吵一吵架,父亲见了我根本不认识一样。因此,直到现在我看到有父子拉拉扯扯,兄弟一样勾肩搭背,都看不习惯,浑身会起鸡皮疙瘩。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之间,包括父子似乎都不需要感情外露。

我也暗暗地为缺少父爱委屈过。特别是到城里读书后,看到城里父子与我们不一样,人家总是很亲热,无话不谈。相见,握手;离开,拥抱。甚至彼此可以开玩笑,我嫉妒,也气自己的父亲太冷,没有留下温馨一刻。我曾问过母亲,为啥大对我们一点也不关心疼爱。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爹那个年代的男人就那样子,其实心里不是。”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五岁那年跑到河边玩,脱下鞋子去抓鱼虾,玩累了,就躲进深深的芦苇荡阴凉里睡觉,眼皮一涩、眼前一黑进入了梦乡。这时候路过的邻居把我的鞋拿回了村,只见到鞋子不见人,家里人误以为我掉河里淹死了。一大家子喊叫着朝河边跑。有个大老爷们开始跑得最快,快到河边走得最慢,扑通跪在河边,头撞击着沙地,呜呜地哭起来,像牛吼——直到有人发现我在芦苇荡里他才止。

讲过故事,母亲问我当时听见没有,我慢慢回忆起来了,好像有点印象。当时有很多人喊我的乳名,一个人像掉进枯井的牛发出的声音最吓人。娘说,全场哭的唯一男人就是你父亲,他以为儿子真被水冲走了。只是后来父亲不让母亲提这件事,是不好意思,男人哭的模样是很难堪的,他怕儿子知道了瞧不起他。

我有点理解父亲的“冷漠”了。但是,我不知道父亲为啥要常常夜里蹲在黑影里不停地抽烟。

母亲叹息一声慢慢告诉我。父亲是个苦命人,生在贫寒的家庭,姊妹多,又是老大,自幼缺吃少穿,还得干最重的农活。父亲的童年毁在了内战的炮火里,成长伴随着大跃进、六零年饥荒、“文革”等岁月,自然是受害者。少年他读书用功,成绩好,但到高中遭遇六零年无法继续下去。心不甘情不愿的父亲当了农民,后结婚成家。极端贫困,上有爷爷和姥爷两家需要照顾,等有了我和几个弟妹后,更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父亲那一代人苦水里泡大,在发愁中生活,都成了沉默寡言的人,看似极不开朗,外表很冷,沟通能力差,更缺少幽默,整日承受着压力而不吭气。由于学会了啥都窝在心里,只能整夜蹲在门口黑影里,再想不通的事也得慢慢琢(,再难走的道也得过,再难熬的日子也得独自承担。

母亲问我,一天到晚愁烟环绕的人哪里还有时间与心情与小儿逗乐呢。

我知道点父亲为啥冷漠了。一次,在半夜里,我听见蹲在门口黑影里的父亲好像与谁在说话。“还旱?庄稼枯死,没有了吃,熟人家借遍了,咋还开口跟人说呢?”

是父亲在自言自语。几个月的干旱,小麦枯了,荒春到来,我们家连续吃了几天霉烂长斑的红薯片子,个个患了肠胃炎。囤里一点粮食都没有,老鼠都饿跑了。母亲做饭时,我们噘嘴,闹情绪,做好了也不动碗。母亲作难流泪,在灶台下低泣。父亲没有吭声,而是端着一碗发黑的红薯片子蹲在了门口,一直没有动,从傍晚到深夜,夜色越来越浓,快天亮了,还在黑影里蹲着。那次我吓坏了,几次努力才喊出一声:“爹,你该睡了。”

父亲第一次用粗糙、带锯齿般的老茧手拉着我的小手,让我坐在他腿上,还用夹袄盖着我的身子。在风推动的树影的一瞬间洒下月光斑斑,我看到父亲的闪闪泪光。父亲一定也看到我小脸上的泪水,帮我擦去,并轻轻说一声:“大习惯了,没事。”

一个人到底要遭遇多少苦难才能把一个家撑起来,我当年不更事,看到别的伙伴家吃得好,还埋怨父亲没有本事,不会投机取巧搞点,常常给父亲脸子看。我到今天还在后悔这样做。

也许是受城里吃商品粮亲戚的影响,等我到了读中学的年龄,父亲铁了心,拿出砸锅卖铁的架势,执意要送我进城投奔亲戚读全县最好的学校。一去就是三年,除了假期,三年里父亲每周来送一次馍,用一个口袋盛着绑在借来的自行车后支架上,风雨无阻进城。同时,为给我带来必须的零花钱(主要用于买咸菜和书本笔墨),还要用一个笆斗盛着攒下的鸡蛋来城区顺便卖掉。一次,馍吃完还没有见到新馍送来,很焦急,我带着埋怨和委屈跑到父亲每次来学校必经的路上等他。

郊区路口,一群小市民围着一个乡里人嘻嘻哈哈地,几个美女似乎笑岔了气。我也去看热闹。看到被笑的正是给我送馍兼卖鸡蛋的父亲。原来父亲在路边售鸡蛋时被一个喝醉泼皮的摩托撞了,鸡蛋烂了一地。父亲很无奈,也很心疼,但理论不过那个城市泼皮,结结巴巴,有点理屈词穷。泼皮巧舌如簧,无理赖三分,竟然提出要父亲赔偿被鸡蛋汁污染的衣服,威胁要见官。泼皮的熟人帮腔,打圆场,说见官了我父亲非蹲七里桥(看守所所在地),因为泼皮的哥就是派出所所长。父亲受到惊吓,更加语无伦次。在众人嘻嘻哈哈中,多亏一个主持正义的女干部路过,制止了这场闹剧。

父亲看到我来,有点尴尬,把馍袋子交给我,收拾起残余的鸡蛋说:“嘿嘿,不小心弄成这样,明天再来送点。”

说罢,那营养不良的瘦弱身体跨上满身是锈和捆绑的绳子的黑色老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已经亮起晚灯的城乡结合部小路。

留下的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做梦的傻瓜,竟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父亲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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