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与黄土地
星期天,秋天,蓝天。
我在玉米地里走神走的联翩。在我的面前,是大片倔强站立的玉米,它们挺直腰杆,手牵着手,抗议爷爷的暴行。
爷爷弓着腰,挥舞着小镢,玉米们相继倒下。当过生产队长的爷爷,刨玉米遵循着传统:连根刨起,包括扎在地里的小小根,也要刨起,刨倒之后,连根上的泥都要抖落在坑里,做到土地平整。
我从小就不愿干活。四五岁的时候,跟父母一起去地里给玉米施肥。父母在前面刨坑,哥哥施肥,我负责用脚填土。起初还有点意思,但是越来越枯燥,我心生厌倦,总是伺机逃跑。好不容易熬到他们休息了,爷爷抽烟、母亲喝水、哥哥捉蝈蝈,我蹑手蹑脚地倒退到地堰边,撒腿就跑。经年之后,每每到地里劳动,我这逃跑的行为,总是要被父母提起,而每逢此时,我的脸总是一麻麻地,没办法,实在不爱干这地里的活。
可爷爷不同,爷爷八十多岁,衣食无忧,仍坚持劳作。他恋着这黄土地,在奶奶的唠叨声中,他也曾离开土地,以为能过上街头墙根晒太阳、闲聊天的幸福生活,但没几天他就浑身不舒服,这疼那痒,于是重操旧业,又走进了土地。在我看来,爷爷的这种劳作,跟家族的特殊情况有很大的关系,此间故事曲折、难以尽述,大体就是爷爷心疼儿孙辈的辛苦,自己能做的就是帮他们干活,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
爷爷也不是没有离开土地。年轻的时候,他去抬过担架,经历过战争。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战争极其残酷,大雨下了几天几夜、流出的血淌成了河、照明弹升起连根针都能看见、同行的一个伙伴吓跑了胆一头扎进草垛不肯出来、死的人不计其数等等。他说战争的时候,仿佛与己无关。他粗糙的手,抓起一把烟叶,在卷烟升起的雾里,老屋子昏黄的灯光下,历尽岁月沧桑的黝黑的脸若隐若现。
偶尔爷爷也会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小时间田间里休息,他喜欢坐在田头给我们讲故事。第一次听那个故事,我笑得肚子疼。他跟几个伙伴去地主果园里偷桃子,下着大雨,没带篓子,于是其中一人回家里拿。不料,等候的同伴被地主发现,只好逃跑。取篓子的,不知同伴已跑,此人眼神不好,进到果园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径直上前就将篓子递给他,“给你大篓子!”地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混舞着棍子,大喊:“兔崽子,给我大篓子?!”眼神差的这位撒腿就跑,一头扎进了河里才算过关。见到伙伴,痛哭失声:“大篓子都赔上了。”
大篓子都赔上了。最后一句,爷爷每次说起,都重复几遍,惟妙惟肖,脸上带着绽开的笑容。大多数的时候,爷爷很沉默。在我的家族记忆里,爷爷基本不参与家族重大事务,一切都由奶奶做主,他基本都在劳作。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他也不加以辞色,无甚亲热之意。我以为,长年的劳作,让男人们的心思更深沉、更含蓄、更内敛,或者有点麻木。
我对爷爷改变印象,是三叔的死。下葬那天我们都上坟去了,爷爷因为习俗,不能给儿子上坟,就留在家里。后来我们都走了,爷爷在家里哭得谁都拦不住,非要跟我们走。此事让我看到,看似坚硬的外表里,藏着对儿女们最无私的牵挂,藏着深深的爱。他们用脊梁撑起了家,无论多大的风雨,都透不进来,无论多大的压力,都不会垮塌。
更多的时间,爷爷努力而认真的伺候着土地。他常说你们这一代,连地都不会种,这里面包含着遗憾和无奈。我常常嘴硬,说不会种也饿不死,可以买。但现实的金钱跟这种深入骨髓的遗憾比,实在是过于轻渺。
未来的某一天,我丧失了劳作机会和能力,还丧失了路边山枣的酸甜、山脚下野菊的缤纷、小桥下的流水潺潺、草丛间的蝈蝈小曲,我再也看不到像爷爷这样,为土地奉献了一生的虔诚者,于是在信仰上,我又空白了一大片。一如这收割之后,只有风吹过的土地。滕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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