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泥香
何党生
1
早上去走湿地公园,在竹林深处忽然想歇歇。见三米外一个木椅上仅坐着一个老太太,我便走了过去。
“快来坐!”老太太见我走近椅子前,慢慢往一头的把手处移了移,小声对我说。
我在椅子另一头坐下,用手擦擦额头的汗。未等我开口,她又说话了。
“热不?看你汗爬水流的!”
“有点热。”我一边点头一边回应。
“渴不?看你喉咙撮棕索样的!”老太太睁了睁眼看看我。
“有点渴。”我咽了咽口水。“累不?看你长出短气的!”
“确实有点!”我扭动几下脖子,又用手拍拍腿。
“在我屋里就好了。”老太太低下头,开始自言自语。
“热了,躲到院坝边的樟木树下遮遮荫。”
“渴了,我给你舀一碗缸里的凉水喝。”
“累了,就在我家头歇歇,吃了饭再走。”
“您一个人在转公园?”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走丢失了。
“不。儿子孙子一大路,他们走得快,前头去了。我走不动,他们让我在这儿等他们。”
“还有,这只花狗子,在陪我。”老太太给一只花白相间的小狗喂了一块饼干,那狗跳起来吞下,卧在老太太脚下使劲嚼起来,不时用眼睛盯着我,目光里包含着一丝的警惕。
“您屋在哪里呢?”我问。
“老家,乡坝,山旮旮里头。”
“老汉走了,房子拆了,他们把我接来了。”
“我的屋,没得了。”老太太又自语起来。
我站起身准备继续走路,脑袋却嗡了一下,眼睛模糊起来。再看看老太太,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一个是婆婆张金德,一个是外婆胡朝英,一个是母亲梁秀英。婆婆说:“你好热,快到院坝边的树下躲凉去!”母亲说:“你好渴,我去给你舀碗凉水喝!”外婆说:“你好累,快歇,我就去给你煮黄瓜面!”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老太太身边的确多了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一个小姑娘。他们挽起老太太,那只花狗跟在老太太身后,边叫边摇动它的短尾巴。
“走了,回屋了!”老太太走几步转头看看我,慢慢行远在晨光里。
2
早上路过单位值班室门前时,看见门卫老王正在昏黄的白炽灯下读一张旧报纸。眼镜从鼻梁上垂下来,几乎要挨近报纸的一张大幅美女的照片上。
“老王,你还在学习啊?挺认真的嘛!”我笑笑同他打招呼。
老王听到我的声音,猛然抬起头,眼镜又差点从鼻梁上掉落到地板上。他下意识地做了两个动作,先是赶紧向上推了推眼镜,然后很快将报纸翻转了一下,将刊有那张大幅美女的彩色照片的版面藏在大幅山水房屋销售广告的另一版面上。
“就是,早上起来没事干,读读报纸,看看又有啥新闻?”老王也笑笑说。
“爱看报纸的习惯好,我那里有好几种报纸杂志,你要看就随便上来拿!”我边上楼边说。
“那,咋好意思?”老王从他三平方值班室放置的钢丝床上站起来,走出屋来对我说:“你看我这个人,从农村来到这里,书没读几本,字不识几个,这个眼睛却有事无事地疼,但一看报纸书籍,就不疼了呢?你说怪不?”
“确实怪呢,读报纸可以治眼疼!是你老王发明的处方啊?”同事老徐走过值班室的时候大声嚷起来。
我看看老王的脸有些泛红,是不好意思读报纸,还是因为我发现了他在看美女照片的尴尬?我也感觉到我的脸有些红晕。
坐到办公室,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就在一瞬间,我发现了躺在办公桌右侧的一叠报纸,记起大约五六天都没光顾它们了。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每天都从收发室里走来一些新的朋友,聚集在那里,越聚越多,越聚越厚。它们也似乎在开始抱怨我:“你看,喜新厌旧的家伙!”“不学习,不读报,三天两头瞎胡闹!”听到这些,我的耳朵有些轰鸣,眼睛有些模糊起来。何不试试老王的治眼处方?我赶紧关掉电脑,翻开那一堆久违的报纸。一阵墨香扑面而来,我眨了眨眼睛,再用手揉揉,凑近报纸一看,竟然连最下角最小的几个字都盯得清清楚楚。就在一张《人民日报》上,赫然印着曾纪鑫先生的文章《淘书与创作》,他说:“知识哪怕改变不了命运,但读书却可以改变人生——至少可以使一个人活得更加从容而充实。”
感谢曾先生的提醒,也感谢门卫老王的药方。让那些感觉模糊,“近视”、“斜视”的眼睛也来试试老王的药方,或许管用的。
3
烈日下,我正焦急地等出租车回家。一辆三轮倏地停在我的面前。我眼睛一亮,很快做出反应,坐三轮也好,顺便还可以看看街上的风景。于是将左脚跨入三轮,正欲坐下身去抬上右腿,不想那三轮师傅抹了一把汗说,真的不好意思,不能拉你呢!我打量一下那师傅,50来岁,板寸头,头发里面夹杂多根白发,上身一件某超市广告衫,下身条纹格子短裤,脚蹬一双黄胶鞋。
那你拉哪个?咋了?三轮也学会拒载啊?我一下冒出三个问号。那师傅着急起来说,不是,人家先喊的呢。他用右手扶住车把,左手指了指街道对面。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位妙龄女子撑起一把太阳伞正跨过斑马线直朝三轮停靠的地方奔来。
“不好意思,推磨碾米,讲个先来后到哈!”那师傅一个劲地向我解释。
那日遇上下班高峰,好不容易上了一辆三轮车。还未坐定,师傅就问:“老板,上哪里?”我笑答,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好多年前也蹬过三轮呢。师傅扭头瞟了我一眼说:“哪里?一看你就不像我们侍候了庄稼老远来蹬三轮的!毛主席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不好意思地对师傅说,我既不想谦虚,也没有骄傲的资本,只是想开开玩笑而已。
走了一阵,我问师傅,你可以背毛主席语录啊?师傅回答:“我们乡下50、60年代的人都会背!”我又问,还可以背多少条?师傅说,当年能背好几十条,现在记不起几条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师傅又随口背出一条。还能背不?我再激师傅。
师傅想了想,又背出一条:“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
我有些惊讶起来,顿时哑言。
4
那晚我去买冰淇淋。给了三块钱,不料女老板却找回给我一块五。
是不是多找了一块?我问。那中年妇女看了看我手里的“绿豆沙”冰淇淋,未作声。
这不是两块五一个的吗?我又问。有两种包装的,一种确实是两块五一个,这种是另外一个包装,只卖一块五的。有的店的确把一块五的当二块五的卖,那是坑人呢,那妇女淡淡地回应。
某日女儿肚子痛,我让她喝藿香正气液,才喝一口,竟然呕吐不止。赶紧送她到楼下一诊所,陈医生慢腾腾地拿出体温计说:“先量量体温,自己看看时间,五分钟再叫我。”
他正在处理另一个病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满脸通红,像个蔫茄子一样歪坐在沙发一角。
“到了没?时间。”女儿有些不耐烦地问我。
“还有一分钟!”我说。
陈医生听到我没说话就走过来,让女儿拿出体温计,凑到眼睛前看看,低声细语地说,没发烧。然后拿出一个用酒精浸泡的木板,让女儿把嘴张开。
“啊!”陈医生和女儿同时说话。
“没有啥问题。”陈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那她吐是啥问题?”我疑惑。“可能是吃了啥东西惹的!”
“给弄点啥药不?”我问。又下意识地摸摸裤袋,发现里面根本没带钱,一下紧张起来。
“不需要吃药,回去少吃点稀饭,休息一下就对了!”他再瞅瞅趴在桌子边的女儿,依然声音很低。
“她好像还要吐的。还是弄点药保险!”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以不吃就尽量不吃,药吃多了对她有啥好处?”他白了我一眼,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我只好站起身来,拉过女儿,走出诊所的玻璃推拉门。
“一有小问题就紧张,就吃药,一大包一大包的,迟早把身体吃垮了!”陈医生翻开一本厚厚的《中国中医药大全》,自言自语,但声音全部涌入我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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