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豆的一生
□胡明宝
在我的家乡,大豆从来就不是庄稼地里的主角。
它的位置在一大片一大片玉米森林的边缘或者玉米不愿立足的坡地上,蓬蓬勃勃,神清气爽,向着阳光歌唱。
所以说,大豆更像一个随遇而安的孩子,抑或知足常乐的智者。
玉米种子的百万大军开始在土地上纷纷吹响生命的号角,露出尖锐翠嫩叶芽的时候,我的乡亲才慢慢想起大豆,想起那些金黄的、圆滚滚的大豆的种子。是的,它总是在玉米之后才被想起。理所当然的,边边角角鞋底似的沙坑地、山坡上杂草丛生的荒地,成了大豆们一生一世的阵地。但大豆从不抱怨自己的低微,也不嫌弃自己生活的艰难遭遇,其实,大豆从一粒种子开始已经抱定了愚公移山的志气!
我家的边角地上当然也种满了大豆,从刚刚拱出地面的圆溜溜厚嘟嘟的两片叶子上看去,倒像是脑满肠肥的难经世事的纨绔子弟,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它会让秋天变得沉甸甸厚实可靠的。白天或夜间,一两场雨,三五阵风后,你再到地里,大豆们已经用圆饼似的绿叶把你的视线填满惊喜,它们已兀自葳蕤成一小片低低的树林,如果你仔细听仔细看,树林的边缘会有晶莹的露水像明澈的眼神在脉脉地和你对视,树林深处一只或两只蛐蛐在唱。还有,如果有缘,你会看见某棵豆秧上正一点一点结出扁扁的豆荚……
活着,就要努力地活,无畏地活,洒脱地活,尊严地活。这应该是大豆的生命宣言。
如果说玉米的语言是高亢的,那么大豆的语言就是温婉的；如果说玉米是秋野上呼啦啦飘动的旗帜,那么大豆就是捍卫秋野的坚实的堡垒；如果说玉米是秋天蒸蒸日上的标志,那么大豆就是秋天踏踏实实的步履。
很快,大豆层层叠叠,纷繁垂挂的荚不再含蓄,不再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怀春少女,它们纷纷从已经变黄萎缩的豆叶底下脱颖而出,像满载而归的商人,豆荚变得鼓鼓囊囊,把秋天一截一截地压弯……终于,某些豆荚,越来越顽皮,在日渐干爽利索的风里荡秋千,荡来荡去,忽然“啪”一声,豆荚就碎在秋光里,金黄的豆粒飞溅开去,散花般美丽。
乡亲收割了大豆回家,堆满场院。几日后,开始用木棍使劲捶打豆秧豆荚,蓬松的豆秧噼里啪啦地卧倒,饱满的豆荚,收网似的鱼儿一样在秋阳下闪着金黄跳跃。乡亲对这种原始的收获方式情有独钟,乐此不疲。最后,人们轻轻扫去碎成齑粉的豆秧、豆糠,滚圆、富态、黄灿灿的豆粒在乡亲眼里终于变成最抒情的篇章……
在我的家乡,大豆的一生像极了一个人的成长,无疑,大豆给庄稼人增添的不止是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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