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7) 而黎明将至
□杨仕芳
那年,杨果六岁,我长他好几岁。我们成为一对不关乎年龄的朋友。那段日子,杨果每天早晨都会跑到村口,望向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径。他在等他父亲归来。他母亲瘫了,他爷爷年迈,哥哥和姐姐又还小,难以支撑这个家。这个家需要他们的父亲。他的等待总是无功而返,内心的希望逐渐变成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随时熄灭。他母亲把他叫到病床前,对他说他们父亲在外地寻找一双能走路的腿,找到了就带回家,那时她将离开床板,健步如飞。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憧憬,泪眼涟涟。杨果信以为真,对他父亲无比崇拜了。事实上,杨果没见过他父亲,在他还小时,他父亲就离开村庄,没人知晓他去了哪里。那个叫杨梅林的男人,成了一个空洞的名词,在人们的嘴里来回飘荡。我从心底怜悯着杨果,有空了就下河抓鱼,让他带回家。他整天跟在我身后,形影不离,期盼着在傍晚时分提一串鱼回家。
“是小四哥摸到的,小四哥说我妈吃了,病就好得快。”
他每每在路上遇到行人,总是扯着嗓子说,生怕人们没听到。人们就微笑着望来,鼓励他,祝愿他母亲早日康复。杨果骄傲地扬起小脸,蹦跳着远去。那种时候,我时常躲在角落里,望着他没入家门,心里温暖着,却也酸楚了。村里人没有忘记那个土坑,惦记着伤害刘婄凤的凶手,每当谈起总是义愤填膺,说要把人揪出来,吊在鼓楼里任人踢打,再拉到小镇上游街示众。杨立山对凶手更是痛恨,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杨树枝害怕听到这些消息,蜷缩在墙角里,像一只吓坏的小老鼠。他担心某天人们知晓真相,那是怎样的后果呀?我对此也害怕,当时我在场,是帮凶。我和杨果成为好朋友,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不管怎么样,交上杨果这个朋友,我心里头踏实了许多。杨树枝却担心了,怕我把真相告诉杨果。每到晚上,他都挤到我床上,没说两句话就掐着我的脖子,问:
“你跟人家说了什么?”我摇头。“你敢发誓吗?”
我点头。
“那你发呀!”
“如果我骗二哥就被雷劈死!”
“那就好。”他放心似的躺下去,身子刚触及被席,又蹦弹起来,说,“你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真没说。”我拼命摇着头说,他才再次躺下。他心里压着事,连梦里也不轻松,时常梦见事情败露,人们揪着他,脱光衣服吊在鼓楼里,踢打他,往他身上泼粪便,父母亲也不认他了。他身败名裂,被赶出村庄,从此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他每每从梦中惊醒,浑身虚汗,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做些什么让心安宁下来,又不知该做什么。后来他学着我,想跟杨桃做朋友,以减轻内心的煎熬。他们年纪相仿,但是杨树枝心里有疙瘩,在杨桃面前说话结结巴巴,更别提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朋友自然做不成。压在他心头的事,日益发酵,沉了,重了,使他难以承受。不久后的深夜,家人们都睡了,他摸到我的床头,把我从梦中摇醒,捂住我的嘴,把我拖下床,说:
“别出声,跟我走。”
我不知他干什么,又不敢问,胡乱穿上衣服,缩着脑袋跟他出门。他走在前边,背一只蛇皮袋,鼓鼓的,不知装什么。我们没有说话,四周很安静,月光在空中流淌,几只萤火虫在飞。我们来到村口,杨树枝跳上一块石板,东张西望,没发现什么人影,说:
“就这里吧。”
他把蛇皮袋放到地上,掏出一把小刀、一壶酒,还有一只大海碗,摆在石板上。他把酒倒进海碗,抓起小刀逼向我,刀片闪着寒光。我连忙倒退好几步。
“胆小鬼!”他瞟我一眼说。我心里不服,谁胆小了?嘴上却没说,刀在他手上,不服不行。他又瞟我一眼,用刀把拍着手掌,说:“看好了!”他竖起一只手指,用刀划一下,血滴落碗里。他抓着刀盯着我,满脸挑衅。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定然是喝血酒盟誓——顿时周身冰冷,双脚微颤,拔腿就想跑。他蹿过来抓住我的手。我挣扎着把手缩到背后。他就用刀抵住我的手背,一阵冰凉漫过来。我的心跟着凉了,不敢再动弹,闭上眼睛任由他把我的手指割破。海碗里有酒,浸着我们的血。杨树枝抓起海碗,咕嘟喝了一口,嘴巴张开,“啊啊”地叹着,似乎喝下仙泉甘露。他抹着嘴角,把海碗递到我面前,说:“喝!”
我从来没喝过酒,更没喝过血酒,不敢接。他不耐烦了,捏住我的腮帮,我的嘴便张开了。他把血酒往我嘴里灌,呛得我咳个不停。他一点也不在意,把海碗往地上摔,叭的一声,四分五裂。他指着地面上的碎片,说:
“我们已经喝了血酒,就得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如果谁说了,就像这碗一样!”
他盯着我,目光如炬,足以杀人。我心里一阵震颤,相信如果违背誓言,必定不会有好下场。我点着头,愿意守住秘密,到死都不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想起那个秘密,每当见到无辜的杨果,往事总会浮上心头,内心的罪恶感跟着来了。我想摆脱这些,却不知所措,唯有珍惜着杨果的友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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