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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 ◎杨秋

亳州晚报 2018-11-12 09:44 大字

[摘要]◎杨秋

一个庄上,总有几个人、三两棵树、一两块地和大家不一样。

老党就很特别。老党除了喜欢蹲在门口发呆,对所有的东西来说,他就是个盲子。干娘家的老母鸡,知道老党的眼看不见。只要老杜(老党的媳妇)不在那,它就领着一群孩子冲过去,在老党晒的那点儿玉米上,抓紧时间一下接一下叨。老党两只长胳膊搭在膝盖上,眼看着前户人家的墙根,入禅了。

东杨庄没有这样的树,王花园没有,小鱼庄也没有。树干很美,也很直。说它美,是因为整棵树干没有褶皱,呈碧绿色。我没见过绿身子的树。

它的小叶一分三杈,像三尾小鱼,发着绿光。最主要是每根树枝的顶端,竟然有咧嘴笑的红豆果。一撮四颗,由小绿壳裹着,都在笑。我不认识它,拿到学校吴俊子老师也不认识,私下里就给它起了个名叫“哈哈笑树”。

老年人说,树上的红豆果不能吃,吃了会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死。庄上没有人敢吃,大家都怕死。我曾经装着几颗,天天用手在兜里捏着,随时准备填嘴里。它们一直诱惑着我,就像那只大蝴蝶把“小萝卜干儿”引诱到了大河里,成了淹死鬼。我抵抗着,挂恋着,却又难过着。

这棵翠绿的树站在河坡上,北边是一块明黄的油菜花地。

那一年红豆果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母亲去了姥姥家。对于两位老人来说,母亲就是他们的挂心钩,一牵一扯,都是痛。他们很心疼这个嫁到乡下的大女儿,尽管母亲每次进城都表现得很幸福。姥姥姥爷总能从母亲的喘息以及偷偷压到舌底的药,感受到母亲的委屈与疲惫。

所以,每年油菜花开放,乡下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们就让母亲回城住几天,养养。母亲每回都领着我、我的兄弟还有我的侄子,有时候大花(一条狗)也跟去。这让姥姥有点作难。姥姥和小舅家住在一起,他们还有四个孩子。母亲挂念着爱喝酒的父亲,挂念着她的鸡鸭猫狗,不想去。又怕姥姥挂念她,没办法。

有时候,母亲自己也上城住几天。

母亲不在,家里没有一点意思。放学回到家,进了院子就叫,喊两声,才想起来。感觉抱着很大希望回来,落了个空,整个人都散了。这看看,那走走,没有个目标,不知道该往哪偎。

一地油菜花,黄得真灿烂。太阳一晒,空气中流淌着甜香味,好像大口吞咽能挡饱。蜜蜂慌得不行,不知采哪一朵好。六只小爪子上都是花粉,飞得都吃力了,还采。蜜蜂吃花粉,人吃饭,我看了一上午,看着蜜蜂都吃饱了,我还饿着。我用油菜叶和鹅蛋打汤。我四哥和兄弟都不帮我烧锅,说我做的饭比猪食还难吃。做好了,却争着盛。我不让他们吃。

我去看“哈哈笑树”,一个男人在树下乱滚,又蹬腿又打拳,我很害怕。油菜花的香气没传到这来,这里飘荡着很难闻的味,我知道,是农药,家里拌棉种时用过。果然,他的身边有一只空的玻璃瓶子,上面贴张白纸片,画着打叉的骷髅头。

不一会,“哈哈笑树”下站了好多人,这棵树从出生也没看到过这么多人,它激动得一直在笑,浑身乱抖。

树下的男子也抖,就像截剁断壁虎的尾巴,在地上“炸着油馍”,这样那样拧着。褐色的裤子上都是屎尿。

我喝一碗鹅蛋汤,全吐了。

下去四个人,抬着他的胳膊腿,放到架车上,往老何的卫生院跑。管子还没插进嘴里,那人就咽气了。

说他失恋了,自己寻死。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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