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江南雪》序
欧阳冰云的文字透出一种幽亮。在她的足迹和笔触交汇的地方,那种对乡土旧物的迷恋,对自然风物的沉浸,甚至在对晦暗历史的探寻中,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润和光度,诸如《一串风铃》、《消逝的村庄》、《大官厅》、《寻幽访古上格城》、《木窗》、《一路芒花》等篇什。在《木窗》中,作者写“我”来到一陌生村庄,“站在老屋的檐下,躲避着越来越炙热的阳光,背后是一扇木窗。木窗半开着,窗框和竖着的木条已经发灰发黑”。然而,正是不经意间,这“木窗”成了独特的视角,如同打开往昔的老式镜头——
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我只看见靠近木窗有一张很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个暗红色的梳妆盒,盒上放着一张老奶奶的照片。靠墙有一张花瓶床,是那种朱红色,油漆斑驳,挂着麻纺的蚊帐。
这种包浆般的阴翳自有它的光度,它的纹理,它的朴美。接下来,作者幻见自己的亲奶奶坐在木窗前,“穿着自己织的棉布衣服,领口盘着好看的布扣子,端坐在梳妆台前,或梳头,或缝衣纳鞋”,“梳妆盒前总摆着一瓶头油,却舍不得用,逢上喜庆日子或走亲戚,就抹一点,平日里就往头上抹水”。“我”甚至看见她身后有“一张花屏床,一幅麻纺的蚊帐”。记忆本身是低黯的,暖煦的,仿佛地底的一孔温泉。作者注意到“光影在墙上缓慢地移动着……在这缓慢的流淌中,人仿佛多活了许多年”是不奇怪的,它其实是对朴质而慢的村居生活的再发现。冰云下面的文字让我惊讶——
不记得奶奶是在哪一个暮春消失在木窗前的梳妆镜里的。此后我一直在寻觅着安详端坐的奶奶,还有她那梳着油光水滑的髻。但奶奶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奶奶走后,我家的梳妆盒也失落了。后来,我家搬到城里来了,木窗也消失了,换上了大玻璃的窗户。从窗户外望进去,室内一览无余,阳光从玻璃里照射进来,透明、刺眼。
作者何以感到阳光如此“刺眼”,感到“室内一览无余”?除了时代裂变使人恍若隔世,使人麻木并在某一刻蓦然惊醒,更有无声的思考融入其间。这造成了这篇文字感伤但清澈、忧慽但绵韧的品质。
质朴而原味的细节描写也会发出幽蓝的光度,持久并且有磁性。在《一串风铃》中,作者叙述父亲开了个屠店,因为他不识字,上小学四年级的“我”常提着“黑色的猪皮包”,跟在父亲后面去收欠账。一个深秋的黄昏来到债务人家中,“老伯光着脚,趿着一双又破又脏的布鞋,裤腿上满是泥巴坐在门口抽着黄烟。他的妻子系着打了补丁的围裙在昏暗的厨房里做饭,厨房的烟雾缭绕。”见老伯家很穷,儿子下个月要娶亲,“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趁父亲不注意,悄悄地划去两笔欠账。结果老伯几次狐疑地望着我,父亲也觉着不对劲,夺过算盘反复算,嘴里不停地嘟哝。还让我去厨房数一数墙上的记号。我走进厨房,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斑驳的墙上满是用木炭画的横竖条条,烟味呛得我不停地咳嗽。我回答父亲说账没有错。”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天真的小学生身上,并借此呈现出仨人的微妙心理,可信、可爱而且有味。
本集中的散文不少属于记游文字。冰云每至一处,观察相当仔细,尤其探幽访古,在文史上是下了功夫的。“我”不仅关注此在,也探寻曾在和彼在,使得这部分散文获得了纵深感和沧桑感。单就谋篇而言,她常常捕捉到某个意象作为物线(诸如“雪”“鹞鹰”“芒花”“铜草花”),笔触在此端与彼端之间转换、跳跃,使得行文不滞涩,有张力,渗出诗意。我以为,如何在运思中拷问文史,透析人物,仍是冰云面临的课题。譬如《一路芒花》写到在墓地发现一块奇特的石碑:正面刻着“汪华金烈士之墓”,反面却镌着“皇清旌表节孝儒生汪乙星之妻刘氏节孝坊”字样。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物命运集结到一块碑石上,其中潜藏着的时代密码和历史内涵,是不是仍有东西可挖?
每个写作者写到一定程度都会形成“定势”。冰云也不例外。然而,写作的历程和魅力恰在于吐丝结茧,然后咬破茧子飞出去,然后再吐丝结茧,如此循环往复。冰云此次散文结集,可视作一次蚕娘结茧,值得祝贺。
是为序。
(欧阳冰云散文集《江南雪》已于2018年7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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