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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以后 巫小黎

安庆晚报 2018-10-19 10:41 大字

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剧照 (资料图片)一

1980年代末,由台湾歌星潘美辰作词、作曲并演唱的《我想有个家》,穿越波翻浪涌的台湾海峡,长驱直入中国大陆,并迅速红遍大江南北。1992年2月,这首歌又上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风靡的都是潘美辰,而《我想有个家》尤其受人追捧。那缠绵悱恻、幽怨哀婉的倾诉,不仅给人强烈的画面感,更有催人泪下的凄怆感,令无数听众,为之侧耳,为之动容。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想家而不得,只能四处漂泊的可怜情状,呼之欲出。歌者孤零零、惨兮兮的身影,令人联想到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歌曲引起听众强烈共鸣的原因,或许各各不同。然而,想家、爱家,渴慕有一个和美、温馨与悦乐的家,恐怕是人所共有的普遍的心理诉求,是人之为人的重要表征之一。故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素来就被认为是人生之大不幸。

造物弄人,历史吊诡。曾几何时,家,成了一个文化肿瘤的符号。家,是我们渴望逃离、出走的罪恶的渊薮;家,是教人堕落、窒息青春的囚牢。中国新文学,挞伐家及以家为起点孕育而生的家族文化,指控其黑暗、腐朽的声音,不绝如缕。鲁迅的《狂人日记》首开诅咒、清算家族制度“吃人”本质的先河。类似的具有代表性的文本,俯拾皆是。冰心的《两个家庭》,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曹禺的剧作《雷雨》,1990年代出版,并在当代中国产生巨大影响的陈忠实的《白鹿原》等等,都淋漓尽致、毫不留情地画出“家”的丑陋、腐朽和凶险的面相。

回到历史现场,冷静考察与省思,重新审视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家”,其思想价值,毋庸置疑。我认为,五四新文化先贤的心理动因及其思想逻辑的指向,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捣毁家、解构支撑家的合法性等一系列伦理教条,是个人解放、个性发展的前提,惟其如此,个体服务社会、贡献国家,才成为可能。否则,个体只能是听命家长摆布,闲坐“家”里坐吃山空的蛀米虫,一如巴金小说《家》里的克安、克定及《雷雨》中的周萍们。换言之,新文学家们当初的思想意念,其实就是以牺牲“家”为代价,期望能以此成就个人。所以,罪恶昭彰的“家”,被我们的思想先驱从“家”里驱逐了。而背叛家,离家出走之后的觉慧们;六亲不认,被家所抛弃,继而视父亲如寇仇的鲁大海们,林道静们……总之,就是这些人——或可称为“家”的不肖子孙,成为了时代的骄子,社会的有用之材。

“倘若把‘家’定义为维系安顿生存意义的基本空间单位,那么近百年来的历史发展已然将它摧毁了。”(黄子平语)作为栖身之所的“家”,空间虽然不一定很大、很宽敞,华丽也非不可或缺的要件,但却亲切,有人间味,有烟火气;也许不够明亮,甚至昏暗、琐碎、平庸,却温暖、安全,给人熨帖和舒心,一如潘美辰所唱:“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离“家”之后,真的如五四先贤们期望的那样实现了个性的解放和自由了吗?回望将“家”逐出了“家”之后的景况吧。“家”里腾出来的位置,住进了某些时髦的话语,天地君亲师的伦理价值,被阶级、民族、国家等概念重新组合,家族祖宗让位之后,国家和集体登上神龛。

前面说过,离家、毁家是为了解放个体,发展个性,最终成就一个更大的“家”。事实证明,目标业已成功实现。但猝不及防的问题随之而来,新的更大的“家”,更有价值和“大义”的“家”,随时随地要求个体为之献身、牺牲,个体无时无处都有被吞噬的担忧与危险,所谓“舍小家,顾大家”具有无比正当性。

“家”里不再圈养猪羊,孵化爱情含饴弄孙;家,由享受天伦之乐的私密空间,变成了“弑父”空间。“家庭问题”实为国是国策,社会使命。这是笔者读胡万春小说《家庭问题》最为强烈的感受。易言之,放逐了“家”之后,真正的、纯粹的家庭问题,也随之遁逃。

20世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概都还有记忆,当年对英雄人物的宣传中,通常包含了为集体利益不顾个人生命安危的精神。而一个模范先进人物,通常都是忙得顾不上家,顾不上孩子,顾不上老人,带病坚持工作,因此成为表彰的对象。离“家”之后,“人”淹没在“人民”之中,而镶嵌在集体中的个体,需要随时为此作出牺牲。

中国早有“天下之本在于国;国之本在于家;家之本在于身”的古训。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儒学,其思想价值体系及主流价值观,特别突出强调“人”的中心地位,重视人的价值。《论语》《孟子》等,概括地说,就是关于人的学问。无论王道或霸道,始终不敢忽悠“人”。上至一国之君,下至一介草民,莫不如此。总之,“人”是儒家思想的逻辑起点。“人”为何物?人与非人,人与禽兽,最根本的区别在哪?人君与人臣,人父与人子等等的关系如何处理,中国古代思想家,早已有过清晰的论述。

为了民族的独立,国家的富强,思想激进的五四精英们急于改造自己的文化,在历史的动荡和痛苦转型中,家及家族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堡垒,沦为被批判的对象。家族文化真正沦为废墟之后,个体的独立和自由并未得到得到的实现,在集体主义至上的大“家”的构建中,不断让渡的个体权利,终于把家庭关系演变为政治关系和社会关系,“大义灭亲”一时酿造多少人间悲剧。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始于解放个人,清算“家”的罪恶,最终的结果,却个人与家一起“全军覆没”,离家出走的觉慧们,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吧?作为文化的“弑父者”,觉慧们或许最终会体悟到激进带来的创伤。

对于家族和家族文化的批判者们看来,中国近现代以来的一切问题,似乎都由家族产生,家族文化是现代转型的一个巨大障碍,只要摧毁了家和家族,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这种看法如果在现代化初期还有可以理解之处的话,那么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深入,各种发展性的危机凸显之时,我们有必要超越单线性人类发展观的偏狭视角,重新审视传统价值和知识,为解决人类现代性危机找到深广的精神资源。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洗礼,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家及家族的妖魔化形象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纠偏,以广东地区为代表,宗族活动一定范围的复苏,某种程度上证明国人的家族观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文化基因之中。每到清明和春节等传统节日,潮涌般的人们踏上归乡的路程,完成慎终追远的生命仪式,呼应血脉中的召唤。

面对多灾多难的世界,个人无能为力却又于心不忍,我们还能怎么办?特蕾莎修女的回答是:“至少还有一件事情可作,回家去,去爱你们的家人……”这个答案对中国人来说,非常容易理解,这不仅是因为中国人对“家”有天然的情感上的亲和力,更重要的是,中国人有着独特的家族文化认识。《尚书》所载的“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理想社会的建立,是从家族出发,逐渐向外扩展,最后达到万邦协和的境界。中国人的爱是推己及人,由身边人至天下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中国人的安身立命,是沿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神路径渐次展开的修行。无论在个体还是族群,家都是重要的一环。

拭去尘埃,得以重新打量家的价值和意义,然而,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是,在上百年的现代化高歌猛进中,家族文化传承的整个系统已经全然瓦解,现代人成为无根的浮萍,这并不是短暂时间可以修复的。由于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的改变,中国的传统式家族结构也不可能再次恢复,甚至在今天,核心家庭甚至单身社会日渐普遍。回家的路何其迢遥?

以个人为本位、强调竞争的西方文化为主导的现代化进程中,所带来的功利至上、人际关系撕裂,已经凸显出一定的负面效应。但是中国文明上下五千年,为我们留下宝贵的“家产”,这种精神性的遗产,很大程度上能够救济现代荒野上的我们。梁漱溟试图以家族伦理重建乡村世界,挽救文化失调和社会危机。那么作为现代人,我们应当如何以伦理关系和血缘亲情重新回归“家”的本义,建立更温柔的世界?以此为原点,释放“家”的温度,构建对世界的认同。

(作者系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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