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是条狗 □李 浬
我家有四口：粑粑、麻麻（我）、小魔女、奎因。奎因是条柯基犬。
奎因，英文Quinn，本是《蝙蝠侠》里小丑女的名字。
在奎因来我家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养宠物，甚至都没有摸过一下这类物种。
事情是这样的：小魔女三年级的时候，还不是青春叛逆期的小魔女，还是个乖乖女。乖乖女说，她想养只狗。No！No！No！全家反对。人都养不好，养什么狗。谁给它洗澡？谁给它喂食？谁去遛它？想想都可怕。粑粑灵机一动，对小魔女，哦不，对乖乖女说，你这次期末考试三科平均分达到98，就买！粑粑天真的认为，提个苛刻的条件就可以让乖乖女死了这条心。嘿，这丫头当场考个三科平均98。粑粑百般抵赖，搬出各种理由拖延，还装老年痴呆健忘症。一晃三年半过去了，小学生成了初中生，乖乖女变身小魔女。青春期少年身上所有的特点，她都有。比如，耍手机。比如，和粑粑麻麻吵架。每次吵架，小魔女都会拿出一个杀手锏——你们说话不算话，说好养狗不养，凭什么要求我这样那样！就这样，为了当说话算话的好家长，新学期报到那天奎因来到了我家。我们和小魔女达成协议：养狗可以，做作业的时候不看手机。
接狗那天我刻意带上小魔女，让她亲自把第四个家庭成员抱回来。一路上小魔女狂翻手机英语词典查名字，最后选中一个洋气而拗口的：Quinn。住在附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问狗：你叫啥名啊？小魔女用老师教的极其标准的伦敦腔说：[kwin]。啥子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又问。我急忙说，你们就叫她奎因嘛。后来三天，奎因分别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叫成了：秋葵、葵花、捆、英儿……
小奎因来的时候4个月大，可爱极了。出去遛它，路人纷纷惊呼：哇，柯基。哇，小短腿。哇，腊肠（你才是腊肠，哼）。周五我们去接住读的姐姐回家，有时也带奎因去。学校一群小孩、老师围住奎因逗，奎因在外教老师黢黑的脸上猛舔，外教笑得花枝乱颤，姐姐感到非常自豪。小魔女又变回了乖乖女，周末做作业的时候，把手机交给我们，我们把奎因交给她，奎因留在书房陪姐姐，姐姐专心致志做作业。
从此，我们的生活中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伺候奎因。谁在家谁伺候。早上粑粑给她做早餐，然后带出去嘘嘘和便便。晚上，我和粑粑一起做这些事情。慢着，哪里不对，粑粑好像要付出得多些。是这样的，狗，虽然是我抱回来的，可我忙啊。我要上早自习，我的早饭还是我的粑粑奎因的外公每天给我送来呢。外公每天六点五十准时开门，拎着一个八十年代的保温桶，里面装着豆浆馒头鸡蛋，还有几颗咸菜。这时，奎因就要来守嘴，直着身子，用爪子刨我。我就右手喂自己，左手喂奎因。有时候会把两只手弄混，我也不管那么多。外公坐在一边藤椅上呵呵呵笑，吵奎因挑嘴，起初还要吃馒头，后来就只吃蛋黄了。
周末晚上，晚饭后、作业前，一家四口一起出去蹓跶。楼下有一条小溪，小溪边有一条小路，小路两旁全是金黄的雏菊。奎因跑得飞快，把姐姐拖得踉踉跄跄。我就在后面跟拍。镜头里模糊的三个身影，说说笑笑，跑跑停停，晚风习习，花儿摇曳。散完步，四个“人”挤在书房，姐姐变成主角，她开始漫长的作业时光，粑粑帮助她啃数学，我啃我的书，奎因啃骨头。
然而，生活倘若如此风平浪静，你就太天真了。
奎因进入了尴尬期，她开始往长（chang）里长（zhang），掉毛，尖嘴猴腮，瘦不拉几，越看越像一条狗。虽然，她本来就是一条狗，但以前可是一个宝宝。我就“骂”她：丑狗、土狗，她依然忠诚，跟着我亦步亦趋。乖乖女也满13岁了，好像她也跟着进入尴尬期，重新变回小魔女，甚至变本加厉，耍手机更无忌惮，吵嘴频率更多、声音更大。
每个周日中午送小魔女返校回家，我都忧心忡忡。我担心她上课不认真，担心她数学学不懂，担心她和同学闹矛盾，担心她交友不慎……恨不能把自己变成小魔女替她上学。坐在沙发上，读着姜文写的《狗日的中年》，望着奎因长吁短叹。13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觉得生活之累。乖乖女还是宝宝的时候，一有空就带着她去公园画石膏娃娃或者去大礼堂吹泡泡，在家玩芭比娃娃和凯蒂猫，我得全情投入，一边编故事一边扮演自己编的故事里的角色。小学阶段每天陪睡讲睡前故事。特别是上晚自习那两天，晚上九点回家依然要完成陪睡和睡前故事，十点钟拖着因为劳累而笨拙的身躯回到房间，才开始做自己的事，那个时刻，总要叹一口气，把一天的疲乏都呼出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更不要说一次都没有缺席的给乖乖女剪手指甲脚趾甲。何况，生活不只眼前的子女，还有父母和工作。
可是，可是，就在这种无微不至的呵护培养之下，乖乖女怎么就变成小魔女了呢？各种忤逆，各种格格不入。每次看到小魔女放学回家抱着手机刷抖音而置作业于其次的时候，我和粑粑心如刀割，面面相觑。望着瘦骨嶙峋一点都不像柯基的奎因，我们异口同声感叹：连狗也养不好。语气里充满了挫败感，像两个loser。那天晚上，因为做作业看手机的问题，小魔女又和粑粑发生冲突了。小魔女的声浪差点把房子顶都掀起来，她冲我咆哮，信口雌黄：当初是你要买狗的，你去把Quinn卖了啊。奎因旷眉旷眼把姐姐盯着，身子无意识的一点点挪到一边去。粑粑耐着性子和小魔女讲道理，大家的声音慢慢小下去，奎因觉得安全了，走过来在我们三个中间索性躺下睡觉。彼情彼景，让人哭笑不得。
我教初一，小魔女读初一。微信家长群里，越来越多的父母发出了和我一样的感叹。舒舒妈妈：“这几天为了手机，也跟孩子闹得不可开交，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谈也谈过，就是没有一次管教成功，手机都砸了好几个……”璨璨妈妈：“我们家的为了英语答案和我生气，几天都没喊我了，当妈当成这样，我真的都想给我自己两巴掌……”睿睿妈妈：“此时不念咒，更待何时，心中默念一万遍‘亲生的’……”我意识到，原来，“乖乖女们”的身体里开始住进了一个叫“青春期”的“怪兽”，小魔女们只是宿主而已。
既然是亲生的，必须不离不弃；既然小魔女只是宿主，作为第一次当宿主家长没有经验的我们，必须和宿主一起成长，一起打怪兽！
小魔女发火，我们忍，忍得血泪和牙肚里吞，忍得牙根紧咬胸口痛。小魔女难过，我们劝，告诉她一切云淡风轻，父母永远都是最后的倚靠。小魔女考试失利，我们闭口不谈，带她去看她最崇拜的张靓颖的演唱会，和她一起挥舞荧光棒，然后在她的朋友圈写下：让美好延续，成为我们生活的动力。小魔女尝试化妆，又在意别人说她“社会”。我说，你又不是天天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来，脸上我再给你抹匀点。小魔女体育锻炼，25米×8有点困难，粑粑就在前面拖，奎因撒腿在后面追……小魔女也再没提过要把Quinn卖掉。
慢慢的我发现，怪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狰狞，怪兽也有可爱动人的时候。无意翻到的英文笔记，细致而工整；作文中时有佳句让我暗喜落泪；为学习而吵架时冒出来的那句“我是很厌烦但我没有说不去做啊”更是戳中了我！有时候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我们哪里错了，我们是在以“别人家的孩子”要求自己的娃吗？我们戴着放大镜在看孩子的问题，以至于问题蒙蔽了整片天空？我们的过度焦虑影响了正常的生活，甚至把焦虑传染给了孩子？一天，小魔女说，她要自己做咖喱鸡饭。点火、掌勺、翻炒，摆盘，动作娴熟，自信能干。大家斟上一杯小魔女贵州研学带回的礼物——“贵妃醉”，cheers！小魔女扬着笑脸说：我挺喜欢我们家的，虽然没有别人家的富有，但是很温馨。Excues me ？我仿佛看到小魔女的背上，长出了一对天使的翅膀。只可惜了小奎因，被关在笼子里，望着我们，吃不到，瓜兮兮的。
小魔女现在还是小魔女阶段，还是经常会犯浑，但我似乎没那么焦虑了。所有的忧喜都必须面对，没有经历过孩子青春期的爹妈都不算成熟的爹妈；被爱萦绕的孩子绝不会永远是魔女。
奎因是条狗，慢慢在走出尴尬期，身子渐渐圆润起来，皮毛开始油光水滑，是我家不可或缺的一员。我，正处于尴尬的“狗日的中年”，越来越理解《大话西游》“他好像一条狗也”那句台词。这一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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