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嫁给沈复呢
□月因心生
很小的时候,奶奶讲古儿,皮虎子精哄不了我了,她就讲牛郎织女。那时,我想:长大了,我也要找个牛郎。
等长大了,知道有种行当就叫牛郎,便替织女叫屈:好歹嫁个老实人吧,天河隔断恩爱路,凡间也不怜恤他,硬是被抢了名字去干些龌龊勾当,人善了,不但被仙欺更会被人欺……
很年轻的时候,已明白仙凡两界无法通婚,心目中的理想眷侣又变成:沈复和芸娘。
沈复在十三岁时就对他娘郑重宣告,除了舅舅家名淑珍字芸娘的表姐,他谁也不娶。青梅竹马的有情人顺利成了眷属后,养花种草品茶对诗,日子过得好不浪漫。
印象最深的还是沈复跟一众友人想去郊游,却又觉得对花喝冷酒毫无趣味。正愁着呢,贤妻登场,她雇了云吞担子,还亲随监工,在出游地烹茶煮茗烫酒热菜。风和日丽,蝶蜂飞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也醉了:红泥小火炉,可饮一杯无,连雪都省下了。以后我也要做芸娘那样的妻,有胸有脑有情趣。
《浮生六记》里中的蛊,未到天凉好个秋,就一下子自动解毒:书里有多浪漫,现实艰难就有多难堪,我才不要劳什子对影成三人呢。
嫁人生子,夏如火炉冬似冰窟的出租屋里,孩子哭婆婆叫,养花花死种草草枯,看那个提笔会画出口成章的人整日里挂着一脸的风霜雨雪,还深情对视品茶?还有闲情逸致吟诗?吃屎的心都有了……
偶尔翻开被孩子撕得支离破碎的书,再也看不见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满眼全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沈复靠打零工养家,芸娘被公婆嫌弃,日子过得极其拮据寒酸。最后,老婆儿子都病死,整个的家破人亡啊。
唇亡齿寒的感觉让人一下子看清了沈复,正如看够了丈夫:人家卖画可以让老婆貌美如花孩子出国留学,你一动笔怎么还得我来倒贴钱?如果可以重新开始,芸娘或许愿意再嫁沈复,而我,宁死也不会多看一下眼前人。
曾经有情饮水饱,证明我不是戏子。如今戏子最阔,再刻薄人家,便是自取其辱。在半只脚迈进大妈行列时,突然发现,以前看的《浮生六记》,疑似假书:《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当初怎么只记得《闺房记乐》啊?
此一时,彼一时。重读《浮生六记》,发现自己已经很不待见沈复了。说他穷酸自私有点刻薄,说他性格豁达能苦中作乐疑似讽刺,客观而不客气地说,他就是一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生活能力差,承担不起丈夫父亲责任的软弱的可怜虫……
想芸娘,嫁人后风餐露宿吃苦受累,公婆对她动辄怪罪,最后落得个有病无钱医,不由得小人一下:连命都保不住,还谈恩爱,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再想当初,对沈复一腔倾慕,如今只剩一个念头:我才不稀罕嫁给沈复呢。
想到这,连带着对牛郎的好感也一并清零了:老实就是无用啊,当妻子被银河所困,孩儿失去了娘亲,你个大男人还得指望一群鸟儿给你搭桥一年看一眼老婆,好意思吗?但《浮生六记》还是看了再看,因为喜欢佛手君子茉莉小人之类逗弄花草的情节,就想:一个既浪漫又现实的女人,嫁给常施舍沈复的富贵公子,然后跟沈复玩红颜知己,该是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啊。当然,若能嫁给多金又有趣的李渔之类的人,直接就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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