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一棵树???? 疏泽民
路过一段狭窄的街道,不经意间发现,沿街两侧紧临门面房墙壁,倔强地屹立着一些碗口粗的樟树。
那是些怎样的樟树呀!深褐色的树皮裂开一道道豁口,如老人饱经沧桑的皱脸;紧临店铺的树身,有的被嵌入店面走廊大理石台阶,有的被镶进搭建的铁棚;本应直立生长的树干,受楼房墙壁、阳台、雨篷的挤压,向街道中间倾斜身姿。有几棵樟树,被绑上铁丝、电线、广告牌,锈渍斑斑的铁件,深深地勒进树的肌肤;有几棵被斩首断臂,光秃的躯干上,顽强地长出淡黄色的叶片;还有几棵,被当成早点摊烧烤火炉的支架,烤焦的树皮、枯黄的叶片,发育不良的枝干,都在向路人倾诉正在遭受的煎熬。
怎么能这样对待樟树呢?在我的印象中,樟树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小时候住在乡下,四合院里就有几棵樟树,树冠蓬展如伞,繁枝层叠如盖,郁郁葱葱的一片。它们亭亭地挺立在院子周围,沐浴着阳光、雨露和清新的空气,自由自在地舒枝展叶,四季常青。每年春天,它便无拘无束地向四周伸展新枝嫩芽,不久,便将两层小楼掩映在它的腋下。尽管枝叶遮挡了窗口的阳光,但是,没有任何人去砍枝斫桠,就连娃娃们攀折嫩枝,也会遭到大人的一顿责骂。乡下人认为,树是鸟儿的家园,是村庄的守护神,也是村庄的成员;有树的地方,就有村庄。他们敬畏树,如同敬畏神灵;他们善待树,就像善待自己的亲人。
一直固执地认为,每一棵树,都是大自然里放养的家禽,都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小时候在乡下老家,每年惊蛰前后,我都拿着锄头,将老树根旁新发的幼苗挖出来,将河滩、荒岗上野生的小树苗移过来,栽种在房前屋后。无需精心饲养,仅仅浇过几次水,那些小树苗像是要报答知遇之恩,很快成活并绽出新芽。每天清晨,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新芽又伸展了多少。看着小树一天天长大,觉得它们就是自己领养的孩子,心里很是舒坦。后来离开家乡去城市工作,但心中仍然惦记着那些小树,每次回家,我都要看看自己栽种的绿树,轻轻地抚摸着结实的树干,犹如摸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小村越长越粗、越长越高,忽然觉得,它就是复制的另一个自己。小树喜爱肥沃的土壤、滋润的雨露、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小树喜欢绿意葱茏的自由空间,我把小树连同另一个自己留在乡下,留在绿色的大自然,任由它野性地生长。
蜗居在喧嚣嘈杂的都市,已经很少看到绿树成荫,目之所及的,都是比肩而立的高楼和坚硬刺眼的水泥建筑——譬如我居住的小区,逼仄的楼丛间,利用不接地气的盆栽樟树代替绿化。一些美名“花园”或“绿都”的小区,却找不到绿树的影子,偶尔看到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也是病恹恹的,了无生机。老城区原有的参天绿树,因急功近利的开发拆迁,不得不背井离乡。新建的城区即使有幸遇见一点绿,也沦为可有可无的点缀,用来装点城市的脸面,让绿树失去了尊严和自由。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感越来越淡漠,对自然的征服欲越来越贪婪,譬如我现在行走的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临街的樟树无法挺直腰杆,无法自由沐浴雨露阳光。喧嚣嘈杂的市声,城市膨胀的烟尘,呛鼻炽热的烟气,早已将它们淹没。
走在这条拥挤逼仄的街道上,看着那一棵棵虬曲的樟树,隐隐觉得,它们就像被遗弃的流浪儿,在都市的夹缝里作不屈的挣扎。我不知道是先有沿街建筑,还是先有沿街樟树,也不知道是樟树侵占了楼房的领地,还是楼房挤占了樟树的空间。我问树,树不语。其实,城市的心事,树知道。树不说,树不想说。因为,这些树还没有融入这座城市,或者说,这个城市还没有接纳这些树——树与城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树的肢体语言,还是告诉了我答案。
树是城市的肺,是城市免费的空调,是城市天然的氧吧。没有树的城市,只是一堆冰冷的钢筋水泥,毫无灵性和温情。敬畏一棵树,给树多留一点自由生长的空间,就是给城市多增添一份生态文明的绿荫,多增添一份人间烟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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