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外一篇)
□ 张秀云
蜻蜓圆头,瘦胸,腹部细长,又有两对透明的长翅,整个形体因纤瘦而非常轻盈,就像一个骨感的女子,随便往哪一站,都有玉树临风的味道。它不光身子细,足也细,线一般,伸出来往小荷尖上轻轻一扶,便稳稳立住,翅膀平铺,优雅地享受阳光和风,“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是很田园的一幅画。其实,蜻蜓无论立在哪儿都是一幅画,在女子的头上,在渔人的钓竿上,或者在树枝夹成的篱笆上,只那么一落,就能生出无限风情。
小时候,我最喜欢捉篱笆上的蜻蜓,眼看它落上去,再耐心等一会,等它“睡着”,然后轻轻凑过去,捏住它的腹尖,失去自由的蜻蜓用力地扑打着翅膀,把一位童年的心扑闪得兴奋不已。更多的时候,我们扛着大扫帚去扑。故乡多的是黄蜻蜓,黄昏时分,打麦场上,它们成群连片低飞,把扫帚反过来高高举起,扫帚背轻落地上,便可盖住一两只,扒拉着找出来,把翅对折,用嘴唇噙住,然后继续挥舞扫帚。等嘴唇抿不下的时候,衣服也早被汗水浸湿了,于是捕猎结束,收工回家,雄纠纠气昂昂。
那些黄蜻蜓被我放在蚊帐里,放在玻璃瓶中,气呼呼地不吃不喝,不久便死去,最终成为鸡的美食。我也会因此挨母亲骂,说它是益虫,偏要祸害它。现在想来,童心有时候很残忍,那些囚困而死的蜻蜓,那些打破的麻雀蛋,那些断尾巴的壁虎及深埋土里再也没出来的青蛙,我欠它们一个诚恳的道歉。
蜻蜓栖落的姿态美,点水的姿态更是公认的美。它贴着水面飞翔,飞着飞着,腹尖轻灵地往水里点一下,水面便荡开一圈圈细细的涟漪。过一会,它可能还会点一下,再点一下,它走了,还会有另外的蜻蜓飞过来。有一种个头较小的红蜻蜓,全身都是夺目的红,就爱绕着水飞,碧波若镜,蒲草嫩绿,它在其间翩然起舞,舞着舞着,倏地破镜为漪,来一个最迷人的动作,那轻盈一点,像一场表演的华美谢幕。
童年里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坐在塘边看风,看云,看蜻蜓点水,农村的孩子读书少,并不知道蜻蜓点水是在产卵,那天打算给七岁的女儿讲这个成语,不料她脱口而出:那是蜻蜓妈妈在生宝宝。她没见过蜻蜓点水,甚至没见过几只蜻蜓,却知道很多理论知识。——这一代孩子远离自然,在成堆的科普书里长大,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蜻蜓的幼虫生活在水里,叫水虿,样子很难看,有些像水蜘蛛,很凶猛,有的种类甚至会吃小虾和蝌蚪,会互相残食。据说它们从水里爬出来准备羽化时,会选择一个晴朗的明月之夜,蜕掉最后一层皮,把翅膀慢慢伸出来,展开,轻风徐来吹干它,便可以在朝霞里飞翔。
蜻蜓寿命很短,这个飞翔的姿势,也只能保持几个星期的光景。几年的水下生活,数次的痛苦蜕皮,换来短短数日的自由飞翔,蜻蜓当是珍惜的。你看它不再丑陋,不再凶残,蓝空下款款来去,吃蚊子苍蝇,吃蝴蝶和蛾子,捕食那些为害人类的东西。水下的修行让它变成天使。
点水的确是蜻蜓的华美谢幕,它们产卵之后就会很快老去。我不知道蜻蜓是如何老死的,选择什么样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我希望同羽化一样,也在一个月朗之夜,微风轻轻,银辉遍野,它张开透明的翅膀,朝着月亮飞翔,飞翔,一直飞进最美的现世的天堂……
蝴 蝶
李时珍说蝶之美在于须,我觉得那两根细长的触须固然美,但怎么也美不过轻盈的翅。蝴蝶翅膀薄而大,锦锻一样璘璘闪闪光彩夺目,若是彩蝶,更是鲜艳到华丽妖娆。在整个身体的比例里,胸腹和头部小到几可忽略,最招眼的就是两对扇面一样翅膀。这样的翅膀不停地扇动起来,蝴蝶才能翩翩跹跹忽忽飘飘,才能生出灵动飘逸之姿。
本地的蝶种类不多,最常见的一种是白蝶,铜钱大小,翅膀米白,粉光莹莹,这样的蝶若随了柳絮,或飞入梨花,不容易寻着,在绿叶丛中却煞是好看。办公楼下有片试验田,春末,返青的麦苗开始拔节的时候,干净的田野像洗过的绿绒毯,三三两两的白蝶时而停留叶尖,时而竞相追逐。无风的正午,阳光泼洒,麦田静立若画,白蝶起起落落缭乱其间,人一旁路过,看得久了,就容易像庄周梦蝶那样,是矣非矣,真矣幻矣,有一种说不清的迷离。
彩蝶则常是橘红色的,比白蝶大,翅上有圆黑的斑点,相较之下,算得上绚烂妖娆了。盛夏的青草颜色碧绿,亭亭地往上挑着,一只彩蝶栖于叶尖,压得叶片悠悠颤动,这情景,无论对大人还是孩童,都是有诱惑的。小儿们欣喜得两眼放光,夸张地蹑着手脚,一步步凑上去捉,往往手还没到,蝶就倏地飞走了。大人则淡定得多,远远看看,或者掏出相机,调好焦距拍个特写,以此安慰耷拉着嘴角的他吧。
彩蝶遇花,则花蝶互抬了身价,俱有可以入画的美。你看素来的中国画,无论工笔还是写意,桃李还是牡丹,花间都少不了一只蝶,有了蝶,花朵便有灵动之妙,有了花,蝴蝶便有芬芳之气。宋徽宗赵佶的皇家画院招聘人才,考题就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一幅画上马蹄好画,香气如何表现?聪明的画师就想起画蝶,蝴蝶向来逐花而居逐香而止,彩蝶追绕飞扬的马蹄,自是因为蹄上带着花的残香。作这幅画的人心思是灵透的,他知道仅需几只蝶,就可以让视觉与味觉通感到一处来。
花气袭人,蝶姿曼妙,都是人间好景,蝶舞花丛,这情景容易让人身心放松,生出现世静好之感,就连平日里一直用心机武装的人,也免不了卸了防范,露出几分天真来。《红楼梦》里,薛宝钗看见一对玉色蝴蝶,立马收了端着的淑女架子,分花拂柳一路追去,直跑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曹公笔下所有关于她的描写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了,两只大如团扇的蝴蝶,让一个世故少女现出原形,露出纯真娇憨之态。如能把此种情态一直延续下去,那么宝钗在我心中、在许多人心中,分量一定是黛玉远不能比的。可惜一旦听到人声,听到滴翠亭上两个丫头的私谈,她的心机又上来了。
人们喜欢蝶,羡慕它的自由飞翔,羡慕它与花为伍出双入对,在人们心中,它是自由和美好的象征,是爱情的象征。所以梁祝的故事里,要让那两个相爱的人化成蝴蝶,看着他们缠缠绕绕双双飞去,心里颇有一种成全的快意。但是,如果你想保持这种快意,千万别去看科教片。
可惜我看了。科学告诉我,再美的蝴蝶,它的前世都是蠕动的肉虫。一对蛱蝶缠绵盘绕,也并非谈情说爱精神往来,它们只是在交尾,是在繁殖后代,而后雌蝶产卵无数,这些卵都将变成蠕动的毛毛虫,它们大多为害庄稼,吃得身体滚圆,继而变蛹、结茧,再羽化而成的,就是花前斑斓的蝴蝶。
这些款款来去的斑斓的蝶,都没有磊落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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