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星□刘国欣
陕北人后鼻音重,所有该发前鼻音的词,统统发后鼻音。我叫欣,家里人喊“欣欣”为“星星”,仿佛若有光。我喜欢他们这样喊我,尤其是祖母,她喊我的乳名,总能喊出满天星辰。
在我老家,星星总是挂满整个天幕,抬头看天,总觉得人可以翻过来睡在上面,以至买床单被套,也选择深蓝棉布上挂着星星的,以为那星星是自己,一颗两颗三颗,化作身千亿。乡下人夜里观天,白日品山,相的是命。抬头如果看见星星落了,明亮却迅即消逝的,就会叹息,哀是壮年夭折;如果是缓缓滑落的,就会认为是人如庄稼熟了,一茬糜子老了,大地在收割人留下的脚印子。祖母会说:“看那星星灰眼睛仁子跑的……”她还会扒着自己的眼睛说,“星星,你看祖娘娘的眼睛也灰的,大限不远了。”那缓缓流着往下落的星,是人在大地上大限到来的标志。祖母会说:那边有人要老了。她指着星星的方向,向我宣扬村庄哲学,她数着村子里的老人,以及不远村庄的老人。往往,出不了几天,就有人穿着白布孝衫跑来请亲戚了。
高中时代,逢了一场流星雨。宿舍有朦胧少年相思的人,夜里包了毯子到顶楼观赏。那少女的红唇和红晕,我现在还记得,她推门往房外去,会流星雨,更是会情郎,眼睛里住着的也是星星。我睡在靠窗的地方,流星雨是凌晨两三点飞翔的,感觉就像睡在一片被挡了一角的星空下,一片又一片的星星往下落,奇妙的快乐,却又觉得很恐怖,好像很多生命被带走了。那些星星都是不同的,它们在不一样的星象上,一层一层剥落,好像怎么掉总也不够。它们似乎也明白自己不一样的命运,大家喊着星星,叫着流星雨,我仿佛听见梦里有人喊我的乳名,然而我真是没有清醒太久,又很快到梦境里去了。
我固执地不要专门去看星星,因为那样接踵而至的绚丽太过可怕,美丽的东西让人哀伤,不知道是因为事物因美丽而容易瞬逝,还是因为事物因瞬逝而变得美丽。我才仅仅是高中,人生远没有展开,却已经感觉到坠落的石头的沉重。漂亮的星星落到了大地上,下落不明;一个人迅速地进入土壤,下落不明。
那时候我很怕祖母死去,不要去看星星,不要去想星星,我就是一颗星星呀,我要好好的,祖母也就好好的。怀着这样的心思,即使是山间星光漫天,也不会专门抬头去盯着看。
祖母说物质不灭的,她相信这种古旧的说法。动物被杀死了,太多,她就会认为转成了人类,它们并没有消亡。星星掉下来了,变成了石头,人就到土里去了,一颗星星里有一个灵魂,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她说星星是大地上的石头,她教我沉稳,要学习石头和星星,要懂得如何在流转之间生活,让我去适应有常生活里的无常。
而今,祖母去世六个多年头了,我在城市的夜晚走,有时也能看见星星,都当作她在与我打招呼,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温柔和感激。有时好几颗星星围成一团,我觉得那是她在天上的村庄,因为想到她不孤独,我在人世亦觉得不孤独。
我是在多年之后,才明白祖母教给我的乡村哲学,难过的时候抬头看天,即使是夜晚,也有星子的光,一切都在不断眨着眼睛的夜空里相逢。
相爱的人如果离别了,也会在星空里找到。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看得到,万物无始无终,星星也无始无终,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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