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扇门是虚掩着的
没有哪一扇门是虚掩着的。我是说,在连门还没找到之前,到处都是墙。几十年前,我在镇上读初中。有一天晚上,被一个穷困潦倒的诗人拖着从一个狗洞钻进了电影院,看《伊豆的舞女》,深受震撼。诗人告诉我,电影改编自小说,小说的作者叫川端康成。至今我仍然记得,简陋的电影院里只有寥寥的几个观众,连放映员都中途离开,直到诗人肆无忌惮地嚷起来他才从外面回来换片子。那个孤独的由于旷课而惴惴不安的夜晚,让我开始爱上了文学,不自量力地做着作家梦,并写了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说,投出的稿像箭一样射出去,然而它们又像箭一样弹了回来。直到2004年岁末的一个晚上,我和余华相遇了,一本厚厚的《余华文集》来到我的手中,那个短暂的假期由于余华变得异常漫长和辽阔,仿佛没过几天便已经阅尽了波澜壮阔的一生,阻挡在我面前的一些墙开始土崩瓦解,而我的另一个人生要重新开始了,浑身上下都是创造的欲望和激情。我想,这时候应该放下其它事情,要重新写小说了。
因此,我相信,走进文学的窄门是需要钥匙的。
我用不同的钥匙打开不同的门,走进了一间又一间房子。我开始笨拙地构建自己的房子了。五六年下来,写了那么多文字,有的能让我孤芳自赏,更多的让我羞愧难当。有一阵子,我发现自己的小说越写越短,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难道我无法将小说写得更长一点了吗?我甚至有一点慌乱,但当我发现了短篇小说的写作难度,自己每写一个短篇是那么用力,那么认真,像挑战极限那样艰难,苛刻得对每一个文字都要产生怀疑,我的心才安静下来,并泰然自若了。
每届奥运会上,100米短跑受瞩目的程度总远超马拉松,短篇小说也应该有受到热爱的理由。但我也野心勃勃地窥视着长篇巨著,像仰望和向往那些结构复杂、气势恢宏的宫殿,我需要更多的钥匙,因为要打开更多的门。当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了,我便走在了通往巨著的路上。但这个过程肯定比一千个马拉松更漫长更艰险更胜负难料。我想说的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写出好的小说。好的小说肯定不是以文字的多寡、篇幅的长短来衡量的,甚至它无法用任何尺度来评判。对不好的小说我们总能说出很多不好的道理,但对好的小说我们往往无从评说。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弄明白了什么样的小说才算好小说,更不敢说我已经写出了好小说,因此,我今后所写的文字依然叫作探索。
我对中学英语课本上的那篇瞎子摸象的课文记忆犹新,它告诉我,生活乃至现实都是荒诞而不可相信的,只有自己内心的感受才是安全的、踏实的。我无数次听过别人关于什么是好小说的论调,虽然都能给我带来启发,但总让我想到“瞎子摸象”。其实,每个人对生活、对世界的认知和解读都是瞎子摸象,这看似无奈,但却给予了小说家施展才能的空间。小说家从来都不是老实巴交的人,他摸到大象的腿,他会怀疑,他会先听别人肤浅而急不可耐的描述,然后才告诉他们隐秘而复杂的真相。
尽管,他所说的真相也只是猜测和想象,但那些不具备这种能力的瞎子会对此产生震惊。那些听信了他胡扯的人很想知道他是谁,但他往往不告诉别人他是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喜怒无形的样子,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心虚,即使他也是一个瞎子,也只是摸到大象的一根腿而已,然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这就是小说家。我们很难从高明的小说家的作品那里看到他们的身影和踪迹,更无法窥视到他们真实的想法。他们把自己扮成局外人隐藏得无影无踪,神秘而无所不能。像卡夫卡、博尔赫斯,即使他们只是摸到大象的一根汗毛,但别人确信他们已经看清了整个世界。
我不迷信现实。现实是窄小的、局限的、坚硬的,但虚构是无限的、浩瀚的和细软的,小说必须是从现实出发最终回到虚构本身。小说家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便是虚构能力。虚构是需要想象力的,只要学会想象和虚构,才会区别于普通的“瞎子”,摸到的大象才是真正的大象。去挑战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世界吧,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才最迷人最有吸引力。格林厄姆·斯威夫特鼓励年轻作者大胆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创造远离自己生活的世界。陌生的甚至并不存在的东西虽然写起来有隔阂,碍手碍脚,但当你摸到了它的命门,感觉到了它的奥妙,便能披荆斩棘、兵不血刃地闯入一个浩瀚的世界,此时你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触摸大象的大腿,而是骑在大象的背上纵横驰骋,那是庸俗者永远也无法体会得到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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