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砖课桌上雕刻时光

□王开林

1972年,我在下放地的黄合小学开蒙,居然使用过四个学期的土砖桌椅。

有人调侃道:“土砖桌椅冬暖夏凉。”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夏凉可算勉强靠谱,冬暖纯属扯淡。

土砖课桌两尺来长,一尺多宽,由三块同等厚薄大小的土砖垒成墩子,接缝处糊上泥浆,平稳牢固。土砖座椅则由两块同等厚薄大小的土砖垒成墩子。两人邻座,将土砖桌椅拼合在一起,那道天然的分割线十分清晰,不用划分楚河汉界。班主任何老师考虑得很细致:男同学跟男同学相邻,女同学跟女同学相邻,喜欢交头接耳；男同学跟女同学相邻,就可以让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和叽叽喳喳的女生安分许多。

不用说,小刀是小学生的标配。起初,小刀的用途只是削铅笔,偶尔也有人用它削果子皮、削指甲,一来二去,就有人用小刀在土砖课桌上刻写自己的姓名,宣示主权。何老师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大家的胆子放大了,在土砖课桌上刻画动物、人像和语录。有人还想出了用小磨刀石磨平课桌的好办法,刻画的东西不好看,磨掉重来；想换个花样,磨掉重来；刻完了,不愿让老师、同学瞧见,磨掉重来；课间休息时,教室里磨得尘屑飞扬,瞧那景象,课堂就像是一间工场和作坊。

某日,一位同学在课桌的侧面刻了一行骂人的字,不知为何,他忘记将它磨掉,结果大家都看到了。更要命的是,班主任何老师也看到了。此事造成了后遗症,何老师立下一条严厉的禁令,谁要是再敢在课桌上动手脚,放学后就留校打扫卫生,专门打扫厕所。

但是,这项禁令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有位男同学喜欢刻画动物,猪狗牛羊马,蛇蝎猫鼠鹰,无不活灵活现。下了课,同学们都来围观,七嘴八舌发表评论。就连何老师见到这些动物图画,也赞不绝口,真是破天荒了。何老师对他说:“将来,你肯定会成为画家!”

我们刚读小学二年级,用小刀在土砖课桌上刻刻画画只不过展示各自的兴趣,释放各自的灵感,至于梦想成为画家,那时候,真没有人确立这种志向,原因很简单:社会各阶层的排序是工农兵学商,画家属于“学”,并不高大上。当然,事实胜于雄辩,也更有说服力。这位男同学长大后,出门学手艺,成为一位相当优秀的木匠师傅。

我们读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决定拆除所有的土砖桌椅,以实木桌椅来代替。这样一换,我们反而不习惯了,小刀失去了用武之地,闷闷地宅在口袋和书包里,再无风采体面可言。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贫穷并没有限制我们的想象力。如今,我回忆小学低年级的生活,一点也没觉得那些土砖桌椅丑陋寒碜,尽管它们呆笨,缺乏生机,但孩子们游刃有余,给这类冷漠的物体赋予了足够的灵气。

(转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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