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暖色□潘 鸣
一进入七月，一天、两天、三天，降雨没完没了。一会儿如瀑挂，一会儿如鞭注，漫天昏溃，其间还夹杂着震聋发聩的闪电雷鸣。苍穹之上，好像有堰塞湖决了堤。
几十年不遇的洪灾向蜀中盆地突袭而来，蓝色、黄色、橙色、红色！气象部门暴雨预警等级一再飚升。寻常那些温驯的河流骤变为狂野之兽，挣脱僵绳，决堤四溢。一些村庄成为泽国，街道和公路淌成了鱼虾腾跃的水汊。有楼房陷入泥沼形同飘浮的孤岛，还有桥涵被洪水掀翻，大树被狂风雷电劈倒，山体在冲涮震撼中定力不保，泥石流呼啸而下。
面对灾难的肆虐，人们难免惊惶失措。雨注如千万条皮鞭抽打着大地，也抽打着一颗颗脆弱的心灵。普通人家此刻强烈地感受到了个体生命的渺小。他们惊恐地龟缩在风雨飘摇的院舍中，或是突奔在危机四伏的旷野里，或是被困扼于某个险恶垂悬之地。天地一片混沌迷茫，世界如同一幅恣意铺展的巨大冷色水墨画卷。绝望惶惑的人们，将眼神散漫地投向四方。突然，他们的心猛一抖擞！透过灰暗阴冷的雨幕，他们不经意发现，有一些亮丽的暖色，一点一点，一团一团，在不远处灼灼地绽放。这些斑斓的暖色，正无声地守望着他们，簇拥着他们，由无形的藤蔓牵引着，一寸寸靠近他们。
大街小巷，人影行色匆匆的背景中，有一些特殊的身形如雕塑一般屹立于最危险的区域。他们或笔挺地站立在浪花四溅的十字路口，镇定地指挥着分寸有些慌乱的车流；或坚守在一处处决堤的河畔和暗涡卷涌的坑口，警示和引导着每一位路人；或身子半潜入水，奋力疏导着壅塞的下水管道；还有的形同勇毅的蜘蛛侠，狂风暴雨中冒险攀爬路边高高的杆塔，抢修损坏的输电和广电信号传输线路设备。他们统一身着淡绿色萤光条纹背心，单薄的雨衣早已湿透紧裹在身上。人们在雨雾中辨不清他们仼何一个人的脸孔，不知道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具体姓名，只知道他们分别引以为荣耀的团队称号是公安交警、城管队员、社区志愿者、电力和广电工人……
——高山峡谷中一些村落，连日暴雨后成为地质灾害红色预警区。基层党组织负责人夜不能寐，火速率领应急民兵、村社干部，奔赴险地，放喇叭、鸣铜锣，逐院焦急呼唤，苦口婆心动员，把成千上万老百姓从梦中叫醒，迅速护送撤离。面对走不动的弱小，他们张开自己宽厚的臂膀和胸怀，背着、抱着、搀扶着。前脚刚刚离开，随后便是山体崩塌，泥石铺天盖地而下。黎明，借着熹微的晨光看那些民兵，全成了黄泥铸成的“兵马俑”。干部们一个个裤腿高卷，敞胸露背，嗓子嘶哑，眼球通红，全然没有平素坐在办公室或主席台上的那份儒雅庄正的风度。
——有一群釆沙的、捕鱼的被困在泛洪河中的沙洲上，浊浪步步紧逼，受困者命悬一线。橄榄绿的武警和石榴红的消防战士集结赶来，冲锋舟一下水即被打翻，弹枪抛绳距离太远。关键时刻，一个青春中略带稚气的声音震耳一响：“我生在江边，水性好，让我游过去！”闻声只见一朵水花溅起，小战士犹如鲤鱼跳龙门，穿越激流向沙洲奋勇划进。他的身上，牵延着一条长长的生命线。一番惊险搏击之后，一条生命通道铺设于喧嚣的洪波之上。
——青春的壮丽同时还灿烂于川西那一道连接宝成铁路的涪江大桥之上。持续的强降水，导致江水速涨，已超过大桥封锁水位线。一座座桥墩在洪峰激荡下不断震颤，保桥，十万火急！“重车压渠！”铁路部门果断决策。千钧仼务压到了两位90后小伙的肩上。没有退缩半步，他们联手驾驶两列4000级吨重载货运列车，冒着车毁人亡的危险，沉稳而缓慢地将列车的长龙引上那道400多米跨度的桥梁。江水紧贴着桥面翻卷，列车每前进一米，都犹如劈波斩浪。大桥终于被“镇”住了，铁路大动脉的畅通无阻得以保障。事后，记者釆访两位勇士：“那一刻，怕吗？”年轻人率真回答：“那时候全神贯注，来不及害怕！”
——还有一束暖色，在这场暴雨灾害中，如流星灿然划过夜空，随后即遁入永恒的安寂。一位异地仼职的45岁的村支书，在那个异常的雷雨之夜，他牵挂着山村600多号村民的安危，彻夜未眠。次日一大早便不顾身体有恙，揣着药丸，坐上皮卡车奔赴山村。面对惨重的灾情，他心急如焚，往来奔波于飞石不断的崎岖险道，借调设备，组织抢险人力，安抚受灾群众。突然，一阵剧烈的胸疼将他击倒在地，痛苦中他从葫芦瓶里倒出一把药丸就着凉水吞服下去。同事见状不妙，赶紧驱车将他送往医院。途中，他仍然牵肠挂肚地打电话叮咛抢险现场：“道路要抓紧抢通，千万注意安全。”放下电话仅过了两分钟，汉子长吁了几口气，将正当壮年的生命定格于风雨坷途之中。
暴雨是冷漠的，灾难是无情的，但是，正因为这些斑斑点点的暖色绽放，便有浓浓的善与爱，责任与担当，大义与英勇在发散、在滋长、在蔓延、在传递。它使人们从慌乱中趋于镇定，从孤寂中找到了值得依赖和信任的靠山，从绝望中毅然生出共克时艰的信心和勇气。绚丽的暖色，最终汇成蓬勃浩大的另一种波流，凝聚着众志成城的巨大能量。洪水悄然退却，灾难收敛了脚步，乌云卷走了它的厚絮毯。
天空，终于重现灿烂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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