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上铺的闺蜜
配图：壹田
槿红辞职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电脑前喝咖啡，追剧。手中的咖啡杯正往嘴边送，却悬停在半空中。
她是睡在我上铺的闺蜜，学生时代，我们同时暗恋过一个帅气的学长，最终均没有勇气表白。也好，保住了友谊。我们一起考进了机关单位工作。她唱歌能让人误以为是陈慧娴的声音；她在单位的联欢晚会上跳的“惊鸿舞”，惊艳四座。
她恰到好处地发挥特长，是业余播音主持首要人选，在单位小有名气。她的光芒万丈和我的闷骚宅女，形成鲜明对比。
偏偏我们一起长大，形影相随，如同秤不离砣。起初别人以为我们是“蕾丝”，谣言止于智者之后，还是有“好奇宝宝”来问：“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呀？”
槿红笑而不答，当着问者的面，一把揽过我的肩，“你看我们不是最佳拍档吗？”
的确是最佳拍档，她失恋了，首先要借我的肩膀哭一场；她客串司仪的酬劳，总不忘找我撮一顿；她半夜三更睡不着觉，会给我深夜来电，也不管我是否会夜半惊魂……
所以，对于她辞职，我如果没有预感，那就白做了十几年的闺蜜。
我喜欢她名字里的“槿”字，木槿花开，生生不息。早上开花，晚上凋谢。在花期内，日复一日地绽放，仿佛今天的凋谢，不是枯萎，是为明天的绽放积蓄力量。坚韧、温柔，坚持一份心中的理想，像槿红的性格，念旧，重情义。
木槿花生命力极强，我祝福她。
没有问她去哪，她如果决定跟我说，我不必问；她如果暂时不想说，问也没用。我只知道，一份经过千军万马厮杀得来的公务员工作，她都能舍弃，她的心里，一定有一片想要高飞的浩瀚蓝天。
槿红越来越忙，每次打电话都是直奔主题，然后问我，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手头有急事，有事微信留言。
槿红帮几个公司策划营销方案，每天电话不停，她全部的热情，几乎都用来维护VIP客户，回到住处，累得倒头就睡。我几次帮她脱了高跟鞋，有时叹气，你何苦把自己累成陀螺，吃，能吃多少，用，能用多少？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槿红口音含混，“趁年轻，不挣钱，老了靠谁去？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我不再言语。我不经意戳到她的痛处，自从深爱多年的男朋友劈腿傍了富婆，槿红就发了疯似的挣钱。
金钱才能给自己安全感。槿红悟出了这个道理。
“我一不偷，二不抢，不做别人小三，自己正大光明挣的钱，花起来有底气，有成就感。”槿红刷地打开她的衣帽间，把一包衣服塞给我，几乎都是名牌。好几个吊牌都没剪。
“月儿，今年我们去西藏吧，我喜欢那里的蓝天，我要去那里发呆几天。自由行，怎样？”她就像学生时代一样搂住我的肩，“攻略你先看，回头我们商讨路线。”
我害怕高原反应，还害怕囊中银子不够对付，想说，你和阿波去吧。阿波是自助游达人，我这个电灯泡，就不去发挥余热了。我想，她在纳木错的旅馆仰望蓝天时，我极有可能是在不要门票的公园里打太极拳，跟着一群退休的大妈大姐，提前体验空巢老人的生活节奏。
好吧，你挑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不要阿波去。槿红说。
槿红辞职十年，第五个年头时，自己开了公司。现在公司每年业绩稳健攀升。她的男友王波，不但升职为老公，还任总经理，她本人做财务总监。大会上王波宣布的很多重大决策，是她的真知灼见，老员工一眼就能看出来。
槿红，你知道吗？我看你总是那么美。王波对她说的情话，她学给我听。王波这个人我了解，槿红是他捧在手心的宝。
槿红，嫁给阿波，你这辈子就是找到了小船停泊的港湾。我说。
哈哈，槿红大笑。也许是吧。她的口气里，仿佛也不全然这么认为。
直到有一天，她掏着心肝对我说，男人，你不能指望太多，你要他对你死心塌地，不靠作，需要一点小智慧。
至于什么小智慧，我没追问。我只知道，槿红的公司几乎五分之四的财产、所有重要房产都掌握在槿红手里，也就是说，没有槿红，那个叫王波的老总几乎等同于面临破产。
当你对一个男人有恩，他没有你就什么都不是时，他能不稀罕你吗？槿红淡淡地说。
王波是青年才俊，原来在单位上班，后来辞职，认识了槿红，从此发起猛烈追求，最终抱得美人归。我知道，世间美好的爱情，都是势均力敌。我没了言语，也不想提及自己表面温馨和美，暗地里惊涛骇浪、千疮百孔的围城风景。
有人打过这样的比方，其实一日一夜，就是一生一死。人生是一场大梦，离世那一天，就是梦醒那一天。如果人可以活一百年，人生就是36500天，眼睛一开一闭，一天过去了；眼睛闭上不开，一生过去了。
槿红有一个朋友，工作之余参加一个社团，专门给人提供临终关怀服务。我和槿红、阿波有时和她聊天时，听她提到一些。那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世界。我无法想像，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送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再遇到槿红时，她已经是那个团队中的一员了，他们的公益事业做得有一定影响力，得到了社会各方的关注。
但是有一点我表示难以认同。
有一次，已经是冬天凌晨一点，槿红睡得迷迷糊糊，急促的手机铃声似乎要把黑夜撕破。她把手伸出暖暖的被窝，按了接听键，当听到一个孤寡老人刚去世，临终关怀团队的人都已出发的时候，她一骨碌爬起来，阿波被吵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听说谁不在了时，阿波的瞌睡虫也被惊跑了。
问清原来逝者是陌生人时，他心中稍安。他对槿红说，我不反对你去参加这样的公益活动，但是我的底线是，我们的正常生活不被打扰。
当然这样的事情，只是偶尔为之，槿红说，其实我也没有多高尚，做这样的事还是有私心的。所谓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我今天去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善事，就是种下一颗小小的善根。我的父母有一天也会老，包括我们也会慢慢变老，到那时，我也希望有人能给我做临终关怀。
嗯，言之有理。
十年过去了，我的业余生活，依然是坐在电脑前喝咖啡，看电视剧。这五十集的电视剧稍显冗长，看到这一集，是一个小国的公主，为了保住子民平安，舍身和入侵敌国和亲。
贵为公主，尚还要做如此牺牲，我感慨，普通人又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槿红厌倦机关刻板的生活。她辞职，到市场试水，开公司打拼，还有她做的很多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我眼里，她是能够无条件接受自己，正确估计自己是一块什么材料，有自逼和吃苦精神，会审时度势、扬长避短地做事，是她的爱心、好习惯和坚强的毅力，在成就一个她想要的自己。
槿红曾经教给我一招，就是先定一个目标，然后每天问自己三个问题：今天我做了什么事情，让我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今天我做了什么事情，阻碍我达成目标？今后我该怎么做，才能尽快达成心中的目标？
这三个问题就像芝麻开门的咒语，陪伴槿红一步一步克服自身的局限和惰性，如今她无私地分享给我。
这就是朋友，至少我这么认为。
时隔多年，世事如烟，我们友谊的小船并没有因为各种原因搁浅，反而像一艘大船，从小小的港湾驶向蔚蓝的大海，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感谢睡在我上铺的闺蜜，她的精明和纯真，她的城府和善良，就像一面镜子，照出我的安于现状和故步自封。她豁达自在的生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包括在她身边默默注视多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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