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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 与 路

日照日报 2018-05-20 00:00 大字

张笑语

老人望着门前这条小径。

清明时节的雨总带着那么一点凄凉的味道,天地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迷惘的薄烟。雨丝轻吻着烟灰色的瓦,像春蚕啮咬着饱满多汁的桑叶。雨水敲打着屋外的草木,草木初生的浅紫色与嫩绿色氤氲在一起。

他还是更喜欢打在油纸伞上的雨。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灰蓝色的雨幕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融化在雨中了,只剩下伞里的世界。雨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是那么清脆,深深的清晰地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顺着伞檐一声声滴下:滴答、滴答、滴答……

那条小径老人已经走过了千次万次。老人眯着眼想,从他小的时候,他和父亲就总是从那条小径中离开、归来。

父亲是一名制作油纸伞的匠人。他们家的油纸伞铺子一向在水乡著名。从小父亲就教他做伞,他年少贪玩,父亲有时忙得顾不上他,他就偷偷溜出去,和伙伴们捉鱼摸虾,一玩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当他玩得尽兴提着虾篓回家时,总会看见父亲铁青着脸站在巷口。

那时候的他,总免不了父亲一顿打,还有好几天都得乖乖待在铺子里学手艺。可若是又找到了这样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偷溜出去。

老人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小径,径上长满了青苔,森然的翠色爬满了蜿蜒向远方的沧桑的青石板。

已经很少有人来这里了。

这条巷子马上就要被拆了,这儿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其余的住户都已经签下了合同匆忙搬走,只有老人固执地守在这儿,不愿离去。

老人透过那荒废的小径,看见了以往的繁华。

老人的父亲、祖父,以及许多代人,都是制作油纸伞的匠人。小镇上所有人都从他们家的铺子中买伞。他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隐隐约约的桐油的气味,并不好闻,但对他来说,那是最亲切温暖的味道。

他喜欢细心地把伞骨打磨得油光水滑,喜欢在伞面上一点点漆上桐油,喜欢执一支毛笔轻轻勾勒出精致的纹路。

然而,如今的油纸伞已然没落,色彩斑斓的塑料伞代替了杏花微雨中桐油的气息。他曾经想让自己的孩子传承这一份手艺,可是孩子们都到外地工作去了,他最终也没再坚持。

时代变了。那一条多少代人走过的小径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他的手艺是不是要湮灭成灰?

老人揉了揉眼,惊讶地发现雨中有一名年轻人撑伞沿着小径走来。老人叹了口气,莫不是劝他签拆迁合同吧?

老人慢腾腾地起身,将年轻人迎了进来。

年轻人是来向老人请教制伞的。

“爷爷,油纸伞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国家要保护传承这些传统文化,正好我从小就对咱们家乡的油纸伞感兴趣,我向这儿的老人们都打听过了,您家的伞铺是这儿最出名的了,”年轻人说,“我想求您指点一番,希望油纸伞永远有人喜欢,有人做。”

老人心里一惊,老人祖上传下来的这些技艺从来不传给外人,但他最终答应了年轻人。

年轻人学得很用心,老人教得更是用心。没有多少日子,年轻人终于独立做好了一把伞,他把这把伞献给了老人。老人抚摸着这把伞,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千百年来烟雨朦胧的江南,看到了西湖断桥上白素贞与许仙手执油纸伞漫步;听到了雨点打在伞面上,伞下的苏轼沉声吟哦:“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仿佛跟唐寅一起,手撑油纸伞,流连在江南的杏花春雨中……

老人轻轻抚着手中年轻人送给他的油纸伞,悠悠叹了口气。他仿佛还看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在高楼大厦之间,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撑着油纸伞,漫步在小区的花园里,孩子们在雨水中欢快玩耍……

既然路还在,这间铺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老人痛快地签下了拆迁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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