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沼里挣出一点尊严的光
□钱欢青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一个人,遇见什么样的时代,遇见什么样的人,基本上都是天注定。所谓克服时代,究竟有多艰难,就像一滴水想要挣脱一条河,一粒火意欲逃离一场火灾,一块硬石头企图离开粪坑。体会到这种遇见的无奈,我们也许更能体会张爱玲“于千万人中遇见你”的深情。《小团圆》里那个九莉,从大上海辗转到浙江乡下,去看望一个已被世人唾弃的男人,抱着一点点的希望,看到的却是这个男人身边的另一个女人。愈是一往情深,愈是一身伤痕,“轻轻问一句”,是对“遇见”的多么胆战心惊的欣喜。
如果说张爱玲是以“轻轻一问”来从千疮百孔中给自己挣出一点情感的温度,那么双雪涛的《飞行家》则是用粗砺的现实和波谲的幻想,企图在坚硬的庸常覆盖的时代挣出一点尊严的光。这个类比实在不太恰当,因为无论从小说写作的各个层面而言,曾经的张爱玲和如今的双雪涛都行走在完全不同的两个轨道,但我感动于九莉在乡下的行走,居然和感动于《飞行家》中的李明奇在广场上准备气球的场景如此相似,我是想到了在泥沼中挣出一点尊严,想到了这种“挣出的艰难”。
双雪涛有能力铺叙时代幕布下坚硬的粗鄙和庸
常。《飞行家》中的“我”,读了大学在北京一家银行工作,“是,我虽然念了大学,但是真的也是一塌糊涂,你知道有时候都是虚名,一个家里需要一个虚构的人”。“我”同样也是一条勾连家族故事的纽带,为了寻找失踪的二姑夫李明奇父子,“我”请假回到了东北老家;另一条线索是历史,车间里高立宽、李正道师徒的故事,师傅酗酒打人暴脾气,不愿参加干部培训,徒弟顶上,当了厂里领导,随后在“文革”中自杀。李明奇是李正道的儿子,“我”是高立宽的孙子。历史和现实的汇流以家族的纽带连接在了一起。
双雪涛对人物的描写颇为稳准狠,人在时代和生活中的个性和边界刻画得十分清晰。高立宽的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高旭光,嗜读书却拒考学,有很多原因,“还有一点,高旭光自己并未觉察,那便是一种麻木,是脑中的一片区域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被纷乱的现实像强光一样持续地照耀,以至于不再有太多的感觉,于是也不愿意做太多的变动,令自己的人生道路冒险地向一个有希望的所在延伸过去”。但和大部分麻木的人不同,因为少年时在黑夜的屋顶见识过酒后手舞足蹈想要发明飞行器的李明奇,高旭光“剐蹭到了一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具体的意思是:就算李明奇最后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在世,折腾到死,也算知足”,但“这一瞬间的领悟非常短暂”,“换句话说,高旭光大脑中麻木的区域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如同他眼前的黑夜一样,他很快又睡着了,夜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和他的的确良上衣的领子”。
谁能在现实强光的照耀下,依然拥有一颗敏感的不同凡俗的心呢?
被认为失踪的二姑夫李明奇,小说最后,被“我”找到了,对李明奇周边的人来说,这是失踪,对李明奇自己来说,他在笃定地做自己的事情,他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气球,“一般情况下,这东西飞不了太久,但是我这款能飞一个月,关键是,除了顺着风向,还能一直往上飞。我算了一下,一个月之后,我们应该能到南美洲”。
《飞行家》只是一个中篇小说,收录在双雪涛的同名小说集中,集子收录了九篇小说,除了这一篇,我还特别喜欢《光明堂》和《刺杀小说家》,诡谲的想象,巨大而坚硬的现实,丰富强大的隐喻,还有那——“大雪覆盖不了的凡人的热血,绝境里逢生的尊严和自由”。
新闻推荐
5月8日,广东省公安厅部署广州警方开展收网行动,成功摧毁“云联惠”特大网络传销犯罪团伙,黄某等多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在行动中落网。企查查数据显示,广东云联惠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涉及法律诉讼36条,其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