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桃花源

阜阳日报 2018-04-18 09:23 大字

张晓玲紫藤花开了一整天，小鸟儿叫了一整天。清早刚去看过，傍晚又去。滨河公园，五六里路程，骑车二十分钟。只是迟了一些时日，误了一场春雨，灼灼桃花一树一树都远行了。还好，他们是去了唐诗、宋词、元曲里休养生息，年年相逢依然旧时模样。

那年去看桃花，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妖娆得让人沉醉不醒。朦胧之中，二十岁的模样重又返回，低眉，含羞，面容干净，笑声清泠，小燕子一般飞来飞去。不经意往回走了那么多年，欣欣然欢喜了一场。归来不免怅惘，毕竟老了很多。

这些年，喜欢一个人走很远很远的路去看桃花。那样的桃花林，一个人去，不好，孤寂的你起了一种奢望：与题下“人面不知何处去”的崔公子，遇见一场美丽的爱情，徒增一些落寞。那样的桃花林，一个人去，也好，静静思念一个人，一个题下“竹外桃花三两枝”的苏子，一个千回百转也不曾相见的故人，谁也不会偷窥你的内心。

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砺，方可看懂它的厚重与臻美。情窦初开时，私底下爱读席慕蓉的诗，满眼都是美到极致的浪漫爱情。二十年后再读，明月在心，莲花在目，脚下无尘，爱情已化作一抹淡淡的影子，在斜阳、树林、溪水间，驻足或徜徉。心中有一个桃花源。山上有竹，山下有溪，溪边植柳，柳岸有舍。山前种桃、杏、梨，山后植松、柏、梅。每每临水而立，风送竹响来，鱼衔花影去。卯时站桩，辰时习拳，巳时读书写字，午时劈柴汲水烧火煮饭……闻鸡而起时，双目微闭，双臂合抱，脚踏大地，百会虚虚领起，一呼一吸之间，天地万物与我同在。花儿开了，我也在开花；溪水潺流，我也潺流；风吹竹林，我吹过竹林；鸟儿飞过林梢，我也飞过林梢；幽谷芬芳，我亦芬芳……天地在，万物在，我也在。

“我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说得多好。睁开眼，既出仙界，我必须要下凡了。桃花源又远在武陵，重归晋太元中。每每为稻粱谋，系上围裙，戴上袖套，为一日三餐操持，为星星点点琐事劳碌，再看看镜中灰头灰脸的那个女人，讪然一笑，梦境终敌不过现实残酷。孩子、父母、兄妹，世间有那么多牵挂，我怎能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遁入一个人的桃花源？

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每次下班回来累得不想多说话的孩子，正在备战职称考试，我必须尽我所能照顾好她的生活。问她，今天又很忙？她软绵无力地回：累，烦，不想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情愿跟我说起医院里的工作。这个我捧在手心里的花朵，当初踏入新的工作岗位时，欢喜得像只家雀。每天下班回来，追着我到厨房，到客厅，到阳台，讲述每一个患者的不同遭遇，眉眼之间尽是仁爱和怜悯。一年过去，每天要护理二三十个病人，在医院走廊里来来回回要走一万多步，顾不上喝杯热水，枯燥、繁复、劳碌、紧张的工作，消(得她身心俱疲。

既然当初选择了这个工作，苦也罢，累也罢，都是身心必经的一场历练。随着时间的推移，坚信她最终会适应并爱上这个救死扶伤的神圣职业。但孩子所承受的隐忍，直到被我当面撞见，才灼见她的宽仁和操守。那晚她值夜班，下雨了，怕天明不止，去送伞。她不在护士站，去了病房，我在一旁等她。有一家属，见护士站一时没人，立即用极为肮脏恶毒的字句辱骂起当班护士。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回头质问他：“你说的不好听吧，几十岁的人了不会说句人话吗，换作是你的闺女你不会那样说她吧？”那人自知羞耻，转身离开。后来跟孩子说起这事，以为她会愤怒，她微微一低头，只淡淡一句，“没啥。”

“没啥。”只这一句，让我感动并难过得满眼泪光。那晚，换作年轻时火烈的性情，依仗手上有点力气，早抬手劈他两掌。多年的书香濡养，十年的太极修练，让我更懂得宽容和善待他人。不成想到，女儿比我做得更好，更有心胸和气度。

每天早晨，出门晨练前，要做几件事：煮上稀饭，烧好开水，凉上半杯备用，芝麻香油煎一只糖心荷包蛋盛在白瓷盘里。都是为上班的孩子准备的。下楼去，骑上车，迎着晨风，心中有十分欢喜。

心中更为欢喜的是，沉疴在身的母亲，一天天好了起来。年前接连三次入院治疗，一次比一次危重，实不敢奢望一家人还能坐在一起吃过年的饺子。好在有三妹细心服侍，母亲居然能起床了，能下地了，能走路了，还能一个人捧着碗吃饺子。母亲爱吃新酵子蒸的带蜜枣的大蒸馍，我就不间断地蒸好送去。母亲捧着大蒸馍，一顿能嚼一个还不济事，嚷着再掰一块来。买了河虾，用清油炸了，三妹嚼一嚼喂她。她摇着头偏不吃三妹嚼的。临走，我们拉拉手，比比谁的手腕力气大，每次都是母亲赢。她欢喜得像个小孩子，不住地点头，不停地呵呵呵笑着，我也无限欢喜。

刹那之间，如醍醐灌顶般顿悟，我想要的桃花源，不在东晋，不在武陵，就在眼前。孩子敏而好学，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多年太极文字兼修，略有小成，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吗？我爱他们，为爱而付出，累着且快乐着。

夕阳下，坐在一只蚂蚁旁边，仰起脸，听鸟儿轻吟浅唱，一起看紫藤花慢慢开着。这些纯真无邪的花儿，快乐的样子，像极了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天地间，一个白衣庄子和一个玄衣庄子，一起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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