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苟且,奶奶诗意
爷爷90岁时,奶奶81岁,那是2008年。父亲沿袭古风为二老做了一副寿联:“椿树吐翠,十年再庆百岁寿;萱草含芳,九岁又迎九旬康。”爷爷生日是农历正月十三,去年春节,就实打实地满99岁,奶奶年届90,基本兑现了当年父亲联语的期望。按照做九不做十的乡俗传统,之前父亲又郑重其事地与我商量给二老做寿事宜,仍少不了推敲字句,斟酌寿联。这位半老大爷本该迎来自己的古稀之寿,但有二老在上,只能略过不计。我笑称,有大小王在,A是说不上话的。
我在城里“忙于”工作,每次回老家休长假,才能陪二老聊聊。近几年,恍然觉得,他们确实老态龙钟了。爷爷佝偻着背,双腿浮肿,行走已显困难。以前嫌弃的拐杖,现在倚上了。也就四五年前吧,夏日里荷锄除草的硬朗身影已明显风干,双眼深凹眼窝浑浊,颜如黄蜡,耳背使得交流要提高声量。怕为难人,爷爷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解闷。我抚按着他浮肿的小腿,与他叙话,他微笑摇头,说不行了,腿没有力气,走不动了,真的要死了。
要死的话他说了好多年,命悬一线的情景确实发生过几次。2009年冬天的那次最严重,大吐血后昏迷不醒,送去医院也看不出个究竟,家人着手预备后事,不料之后几天却慢慢清醒,进而满血复活。之后又经历过几次与死神交手,都转危为安,这就是天命未到,福缘未了。我逗他说:您老大限还没到,阎王不收你,死不了,怎么地也要活到一百岁,还要加油啊。这次奶奶抢过话头:哪里呢,天天待在房间,像菩萨样坐着不动,怎么造?蒲篮里的拔子和针,歇段时间不用,也会上锈,何况人呢。弟弟在一旁打趣道:他是哥哥,你是妹妹,你要照顾好他。奶奶也笑:哼,我是不会管他的,反正饭好了,自己来吃,我也懒得端给他。
老太太健谈,虽牙齿尽脱,但精神矍铄。20多年前的一次交通事故,将她从桥上抛下,摔断了一边的胳膊和腿,被抢救过来算是死里逃生。原本好强麻利的一个人,从此行动离不开拐杖,跛着一条腿,屋前屋后地颠簸,每天照例将自己和家里料理得清清爽爽。只是遇到阴雨天,伤口疼痛,情绪会受些影响。早几年,二老种菜、养猪、养鸡,家人反对,但也拗不过他们:只要没死,还动得,就不要你们养。现在实在老得行动不便,猪喂不动了,还要看几只鸡接接剩菜饭。
爷爷洗完澡,蹒跚着将两件衣服丢进桶里准备去洗,爱人抢上前要帮忙,被奶奶伸过来的拐杖截住,嗔怪道:别管他,让他自己去洗,一天到晚坐着抽烟,那东西对身体有什么好,让他动动。爷爷只是憨笑,并不回应,提着桶挪向水池边。
奶奶从不说丧气的话,即便手脚疼痛难忍也没说过自己要死。她总说过去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回忆起小时候新四军住在她家,待老百姓很好;当年的王排长是被人告密后遭国民党杀害的,告密的那个老几又遭到怎样的报应。爷爷是流民,自小仗剑走天涯,后来学了门手艺,成家后仍常年在外务工,得空回家看看,所以家里的事务都是奶奶打理。一次生产队安排去外乡借粮,奶奶天没亮就出门,回来途遇大雨,借得10斤玉米粉,全身淋得不留一根干纱。傍晚点灯时回到家,10岁的父亲带着两个妹妹在家候一天,襁褓里的小妹妹饿得已经没有力气张嘴吃奶了。
奶奶干枯的手摩挲着眼睛,伤心落泪:那年头,苦都吃尽了。但说到高兴处,老太太皱纹间又漾出笑意,满面春风起来,说现在人有多好,日子有么话讲啊,福都享尽了。不管奶奶说什么,一旁的爷爷总是忠实的倾听者,奶奶的或喜或悲,爷爷只会朝我们会心地颔首憨笑。
去年七月初,爷爷躺在床上不能饮食,单凭一口气在嗓子眼呼啦了两三天,中午时分,呼噜一声,像漩涡吸干最后一滴水,气息断了,爷爷走了。这次他没再起死回生。
爷爷弥留时,奶奶抚着爷爷的脸哭,问老头子还有什么挂念的,儿孙都回来了,你安心地去吧;爷爷真走了,奶奶抚着爷爷的脸哭,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埋葬好爷爷,我们要回城工作,与奶奶告别,宽慰她保重,老太太意识清醒:我下不下不要紧的。
前几天,天气很好,小弟驱车带奶奶一行上九华山观光,旅途中不断在家庭朋友圈发布照片,老太太端坐轮椅上,在春日和煦的阳光里,在连绵群山的映衬下,神采怡然,从容恬淡。
爷爷没能活满100岁,我们都看好奶奶能活到100岁。□罗啸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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