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 听 者
金菱是个倾听者，是个不可思议的倾听者。
金菱一直患着顽固的中耳炎，耳膜穿孔几十年了。据说他还是个孩子时，夏天里一个调皮捣蛋的小蜂子误打误撞闯进他耳洞洞里，像是捉迷藏似的，嘤嘤嗡嗡，闹腾了半天，好不容易让赤脚医生给弄出来。好像从那时候起，这孩子就经常被父母领着看医生，还去过城里大医院，可是治好又犯，犯了又治，这么着就成了痼疾。
但这个痼疾从来没有影响金菱的倾听。
三十多年前，金菱是乡村中学老师，暑假被乡政府抽去防汛。那年洪水特别大，茫茫江水铺天盖地快要压上千里江堤，外圩内河不断传来破圩溃堤的坏消息，从上到下都绷紧神经了。金菱和防汛的人吃住都在大堤下面的农户家里，无论烈日晴天还是大雨倾盆都昼夜搜寻有无管涌等险情，有时也去填土运草包，劳累差不多到了极限。
这天夜里，又是风雨大作。轮休到堤下农家的金菱刚脱下湿衣服，忽然觉出有些异样的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不像草虫的唧唧，也不像小鸟的低鸣；有点似蛙鸣，也有点似鱼儿水中吐泡，声音好像发自农户屋前的水塘。金菱越听越不对劲，他拿起风灯跑出去，外面还是风雨大作，声音好像不见了。金菱一边用风灯探照着，一边抹着头上的雨水，摸索着来到塘口，声音又听到了。不远的塘面上有一股涌泉时断时续，时强时弱，强时即有汩汩潺潺的声音。金菱立即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就在眼前，他立即呼叫起来。众人集聚，都意识到巨大危险就在眼前。天不亮各路领导专家齐至，各种抢险物资源源不断运到，最后极其危险的管涌终于被制服了。
事后有专家问起这个管涌怎么发现的，和金菱一起防汛的乡干部报告说，是金老师听见的，专家和领导都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后来，金菱一直坚持着教师的工作。他一直喜欢倾听，做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倾听者。
最近有两桩事颇为传奇，听起来像故事，但千真万确。
头一桩事有点让人不明白。单位有个自我感觉超好的曾某，总是不自觉地站在道德的云端习惯性吐槽着他人。吐槽的句式基本没变：某某活糟掉了，还不如跳江里死去，长江又没盖盖子；某某太脓包，要是我的话，我不把他搞服帖我就跟他姓。人们都习惯了他的吐槽，谁也没有去认真听。
而有几天曾某不知何故满脸阴沉，头发蓬乱，眼神呆滞，与人应答迟缓。又过了些天，恢复正常。人们忽然注意到，曾某不再吐槽他人了。不知怎么回事，曾某多次在酒局上对众人反复念叨着金菱是我恩人，金菱救了我。众人听了十分诧异，有人询问金菱，金菱淡淡地回了句，没有的事。
第二件事也有点不可思议。事情是金菱任教班级班主任说的：第一次金老师提醒我，要我注意某女生和某男生。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我已经把家长叫来了，掐死了他们谈恋爱的苗子。过了些天，金老师直接告诉我，某女有自杀倾向，赶紧做工作。我吓了一跳，赶紧请金老师想办法。事情真如金老师所言，某女生心爱的绒娃娃和宝贝的檀木盒都送走了，就连遗书都已写好了藏在她的笔记本里。工作做好了以后，自认为班级工作做得很细的我打心眼里敬佩金老师。我问金老师怎么发现的，金老师淡淡地说，注意倾听。
金菱最喜欢倾听天籁之音，也一直倾听着生活中的各种声音。他倾听着身边亲朋好友亮丽人生的多样表达，倾听着内心骄傲下固持的个人见解，倾听利害关系里的摩擦和碰撞的声音……金菱在倾听中基本是沉默不语，没有评价、没有建议、甚或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报以沉思的目光和真诚的关注。但对金菱说事的人，在金菱的倾听之后，都有了轻松之感，都有了贴心之感，又增生了依靠之感。
金菱是我老友，有次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中耳炎痼疾奇了怪了，怎么听力比常人还强？金菱淡淡地说，倾听，是用心的。
□ 庄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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