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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李白●李白长揖韩荆州

广元日报 2018-04-08 01:08 大字

?蔡元藻

李白长揖韩荆州,是李白研究中常被人提起的话题。

李白长揖韩荆州,也是李白若干次干谒失败的典型案例。

开元二十二年(734)朝廷初置十道釆访使,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韩朝宗受命兼任山南道采访使,驻节襄阳。次年春,玄宗降诏,要求各地刺史举荐人才,为朝廷所用。这时,李白还蛰居在湖北安陆县西三十里的白兆山桃花岩家中。一天,他与经常前来饮酒聊天的隐士卢子顺闲谈,无意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就想,这个机遇可遇而不可求,说不定这就是我被朝廷启用的天赐良机,韩朝宗很可能就是举荐我直上青云的人。于是,他决定立即登程,出游襄阳。

鉴于此前干谒的多次失败,这次前往襄阳干谒韩朝宗,李白格外慎重。他一到襄阳,就先去找孟浩然。这是他的好朋友。他曾写诗(《赠孟浩然》)深情地赞扬他道:“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但他们已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自从开元十七年暮春,两人在江夏分手以后,孟浩然游过江东就去长安,而当李白去游长安时,孟浩然又离开长安回了襄阳。他们两人擦肩而过,一直没有机会相见。这次一见面,自然都是感慨不尽。末了,李白先把自己这几年写的诗送给孟浩然看,孟浩然看后赞叹不已,给了很高的评价,说李白已经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诗歌创作道路。可李白却说“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诗文毕竟是末事。眼下正当盛世,我又恰值盛年,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际,我又怎能只在笔墨之间去讨生活呢?接着,李白便把自己想去请求韩朝宗荐举的事对孟浩然讲了,并希望孟浩然能助一臂之力。孟浩然很坦诚地说:“我和韩朝宗并无多少交情。只是前几年襄阳人士为他父亲、已故襄阳太守韩思复立德政碑时,我曾替他们写过碑文而已。后来,我曾求他举荐,他也应承了,只是由于我的酒后疏失,未能成功,还惹得他很是不悦。不过,你想去见他,我倒有个办法。”说到这里,孟浩然扭头向两边一望,然后放低声音说:“再过两天,韩朝宗要在襄阳的山公楼宴集当地士人,我也在受邀之列,屆时,你就代我出席,然后伺机拜见于他。”李白一听,认为可行,很感激孟浩然的慷慨相助。

李白回到客栈,心里一直不能平静。他想,这次干谒韩朝宗,一定要力争成功。为此,他把与韩朝宗见面的一切细节,都作了设想。包括穿什么衣服,挽怎样的发髻,戴什么冠冕,佩戴哪把宝剑,以及言谈举止,等等。最后,他想,为了把自己的愿望和对韩朝宗的尊重,准確无误地送进韩朝宗的脑子里,他决定给韩写一封书信,以免言之不及,有所疏失。他在房里踱着步,反复寻思这封信的方方面面,然后,便拿出纸笔,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沙沙地写了起来:

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

李白毕竟是李白。他学识宏富,才思敏捷,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把一封求人荐举的《与韩荆州书》写了出来。然后,他又仔细斟酌,反复修改,当他认真工整地抄謄出来以后,还从头至尾地品读了一遍,自我感觉良好,随即就把它装入自己的衣袋里。

襄阳的山公楼,是晋时征南将军山简的遗迹。山简,字季伦,是竹林七贤之一山涛的儿子。此人性情怪异,放荡不羁,如同乃父。他镇守襄阳时,天天以酒为乐,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歪带帽子反穿衣,倒骑在马背上招摇过市,引得沿途百姓笑谈不止。这山公楼便是山简所建,虽已历经三百余年,但几经修葺,还算完好。登斯楼也,推窗远望,襄阳风物,尽来眼底。因此,这山公楼便成了襄阳人雅集登临的绝佳胜地。

新来襄阳的荆州长史兼山南东道釆访使韩朝宗,就在这里宴集当地贤达。襄阳各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济济一堂。日色近午,楼下才传来一声高唱:“韩大人驾到!”楼上众人忙整衣冠,肃立恭候。楼梯响处,一帮随从前呼后拥。只见上来那人,年约四十出头,身着绯袍金带,一脸正色,官气十足。那架势,那派头,竟使人望而生畏。他上楼以后,并不与众人招呼,而是径至上首坐定,好象这山公楼仍是他釆访使的衙门一般。这时他的左右执事便来引导众人上前参见,众人也就纷纷上前跪拜,而韩朝宗只是略略欠身,算是答礼。

当众人快要跪拜完毕时,楼梯上又登登登地响起脚步声,忽地走进一个人来。只见他头戴高冠,腰佩长剑,眉目闪亮,气宇轩昂,迈着沉稳的步伐,矫健豪迈地走了过来,对着韩朝宗,竟不跪拜,只是举起双手深深一揖。韩朝宗见此异样,眉毛向上一扬,他那左右执事立即上前叱问:“为何不拜?”只见那人不慌不忙,从容答道:“昔者,高阳酒徒郦食其,长揖汉高祖;今者峨眉布衣李白,长揖唐诸侯。况今日乃胜地雅集,并非衙署公干,我以布衣进见使君,正该长揖不拜。”当李白说这番话时,韩朝宗的心里就在嘀咕:看来此人是个刺头,在这大厅广众之中,不宜与他争锋;应当避其锋芒,择机挫其锐气,以冷处理,软收拾为上。所以,当李白话一说完,左右又欲上前喝斥时,韩朝宗却将手一挥,示意左右退下。然后望着李白挤出一丝微笑,顺便也邀请大家入席就座。李白趁此走上前去,把他写给韩朝宗的书信递到韩的手上。韩朝宗随即展开信笺快速一览,就塞入左边袖袍之中。这时,众人都惊异地看了看李白,然后就低声议论起来。有的说“李白倨傲”,有的说这人“不够礼数”,有的说“幸得韩大人有雅量”。但也有一人自言自语地说:“是僚属当然该拜,是布衣本可不拜;如今大家见官就拜,不拜就显得异类了。”在入席的时候,这人就坐在李白旁边。李白随即攀问:“请问尊姓大名?”那人答道:“襄阳县丞李皓。”“啊,原来是少府族兄,失敬!失敬!”李白立即站起来施了一礼,才又坐下。李皓觉得李白并不倨傲,也懂礼数,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待满堂宾客都入席就座以后,韩朝宗才慢腾腾地迈着方步,走到主宾席前,一只手举起杯,向左右一晃,又说了几句官场套话,再倾杯浅酌,就算是对众人的礼遇了。酒过三巡,众宾客就排着队,络绎不绝地前去向韩朝宗敬酒,阿谀之词,恭维之语,说得天花乱坠,韩朝宗也就一杯又一杯地频频领受。待到酒醉饭饱,韩朝宗抹抹油嘴,抖抖衣袖,连李白所在的方位瞟都没有瞟过一眼,便匆匆离席而去了。李白很想前去敬酒,顺便再说几句奉承的话,却没有机会了。

待韩朝宗刚走到楼梯口,他的一个执事便从楼下登登登地跑上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韩朝宗有些醉意地说:“叫他过来,我正要找他呢!”

韩朝宗一走下楼梯,那执事就领着一人急急地赶过来向他施礼。韩朝宗把手一挥“免了!”然后以问罪的口气说:“孟浩然,今天你为何不来呀,是瞧不起本官吗?”孟浩然立即赔罪似地答道:“岂敢,岂敢,韩荆州见召,已是荣幸之至,敢不急趋乎?只是我那挚友李白,仰慕大人已久,我只好让他顶替我的名额前来拜谒大人,还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一提起李白,韩朝宗满脸地不高兴。他冲着孟浩然道:“我正在纳闷,这个李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来是你在指使呀!”一听这口气,孟浩然就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说:“倘有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海涵!”韩朝宗这时才从他左边的衣袖中掏出李白的那封信来,随手掷给孟浩然说:“你看看吧,这是他写给我的求荐书。看来此人才气确实不小,不过,才大难用啊!像他这样的才子,别说我韩某人的衙门池塘太小,恐怕大唐天子的龙池也不够他转身啰!”听这口气,孟浩然感到这事可能泡汤了,忙说:“此人跟我一样,确实有点不中纯墨,望君侯不要见怪。”韩朝宗说:“我倒不见怪,只是要向朝廷举荐他,我可没那个胆量,还是请他别处高就吧!”说完,便扬长而去,头也没回。

孟浩然望着韩朝宗远去的背影,心中怅惋不已。这时,他才展开李白的《与韩荆州书》,从头至尾仔细看过一遍,心里就对李白责怪起来:“老弟啊老弟,你是有求于人,怎能这么锋芒毕露呢?”

不多时,楼上的宾客也先后离席下楼来了,李白也随着人流走到了孟浩然身边。孟浩然一把拉过李白,走到一边去,抑制着心中的不满,把韩朝宗的态度和刚才的表现,很婉转地告诉了李白。李白大感沮丧,没想到他那么漂亮的文章,那么用心的表现,尽换来如此糟糕的结果。孟浩然只好又劝解一番,接着又把他在长安时,从王维那里听到的有关朝廷的种种不堪,一一讲给李白听了。然后他说:“干谒无门,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将来不会像李斯那样,临刑时对他儿子叹息:‘吾与汝牵黄犬出上蔡东门,不可得矣!\’所以,还是我们散淡终身的好。再说,我比你年长12岁,不一样也还在漂泊吗?”孟浩然一席肺腑之言,语重心长,劝得李白无话可说,但他心里总是愤愤不平。

李白离开襄阳前夕,当地友人为他在山公楼上,置办了饯别筵席。席间,他喝得酩酊大醉。突然,他狂呼大叫,醉话连篇:“换大杯来!把鸬鹚杓拿来!把鹦鹉杯拿来!让我每天喝它三百杯,喝它一百年!”

李白长揖韩荆州,就这样很快收场了。我们从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是否可以看出李白无数次地干谒失败,长期怀才不遇的某些症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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