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基有模有范
□徐斌
“土基”这个词条，《现代汉语词典》付之阙如，网上可以搜到两种解释。一是用土筑成的台基。二是道路工程概念，指路面下面按照技术要求碾压密实、均匀、稳定的土质基础。
本文说的土基，与土有关，但与以上两种解释不同。它是指用烂泥抹成、晒干用以砌墙的类似于砖的矩形土块。这墙可能就是隔墙或者围墙，也可能是用来建造房屋。制作土基的过程称为“抹土基”，抹土基所用的工具称为“土基模”。
抹土基的人一定要用土基模，有了土基模，土基才能方正，大小一致。所谓有模有范，即是此意。土基模是什么样子呢？就是用木板打成的长约一尺宽约半尺高约两寸的木框，一个极简单的模具而已，但是重要，就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中的规矩，就像人类社会中的道德法律。
我不知道砖墙最早出现于何时。从成语“秦砖汉瓦”推测，应该不会晚于秦朝，如果当作互文理解，最迟不会晚于汉代。吾乡1985年出土的汉“瑞鸟楼阁”画像砖，可为佐证。
砖头出现以后，有了砖墙，有了用砖砌的城墙，及至砖磨地面。然而直到上世纪70年代，吾乡村民建房，还是土墙居多，有的是用稀泥搭成，有的是用土基砌。当时有一种所谓里生外熟墙，即墙体外面是单片砖，而里面还是用土基砌成。
我小时候的记忆，与土基不可分离。因为我曾多次参加抹土基的劳动，有时是生产队抹，有时是帮人家抹，因而熟悉抹土基的全过程。
抹土基从准备熟泥开始。三伏天里，双季晚稻栽插之后，有个相对轻松的间隙。这时候，生产队或有的人家，在靠近晒场的空田里，犁出一块直径七八米的地，远看像放大的蜗牛，再远就像太阳系图谱。之后，往泥土里浇水，撒长草屑，或用铡刀铡成寸段的稻草，人拉着牛在里面踩，反反复复地踩，有时是男女老少在里面踩，如同今日跳广场舞，直到把泥土踩得很黏，粘在脚上掉不下来。我也踩过，开始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之后汗流浃背，口干舌焦，腿肚子酸胀，脚提不起来。踩泥是累人的活，比如今在健身房里拉汗减肥更有效果。
踩黏的泥谓之熟泥，可以抹土基了。把晒场扫干净，撒一层草木灰，用泥兜把泥挑到晒场上，男人或女人——— 反正是有力气的人——— 把土基模放在地上，用双手把熟泥掼进去，用手掌把上面抹平———“抹”即是此意，再抓住土基模外沿，把土基模拔上来，像栽秧、锄地一样边抹边退，继续掼泥，如是反复。抹好的土基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如同内有修养外形刚劲的完美男人；而排列整齐的土基，很像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表演的缶，又像我正在敲打的键盘，煞是壮观。不过，美则美矣，累则累矣，一场土基抹下来，汗水要滴斤把，手和胳膊使完了力，腰背半天直不起来。
接下来就等太阳晒了。刚抹好的土基，没有收干，怕猪跑上晒场乱跑，把土基踩坏了；还怕不懂事的孩子在土基上玩跳格子游戏，如果跳了，再娇惯的孩子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最怕的是老天。抹土基都在最热的天，目的是想早点晒干，假如突然下起暴雨，甚至滴滴答答连下几天，把土基打塌，只能自认倒楣。那个时候又没有天气预报，有也不准，所以抹一场土基也不容易。如果天气好，晒两天后翻过来，再晒两天，就可以收起码放成垛留用。
土基有模有范，方正不失规矩。如果土基也有魂灵，可能会让很多的人惭愧。
为此，我们要感谢土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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