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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大大的花生糖

民族日报 2018-02-22 11:39 大字

有些爱是世代相传的,有些爱却如涓涓细流,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显现。

村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姥姥总是很照顾他,尽管他有侄儿,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是姥姥有她自己的说法,家里做好吃的了,她会让表嫂舀一碗,令我送过去。

那中年男人,我也会随着别人喊他哑巴,当然是背后喊的,当面还叫他大大。姥姥则喊他的名字。

福全。没有见到他的福哪里全了。

每次送好吃的过去时,我会偷着吃掉一点。尤其在腊月,东家做了包子,西家炸了馓子,姥姥会让我去喊哑巴大大。

“大大,今天家里做包子,来吃包子。”派我去喊哑巴大大时说的那几句话好几年也没有变过。

哑巴大大总是笑笑,“嗯嗯”答应着,然后摆摆手,摇摇头,含糊地说出不去的话。

我也点点头,“嗯嗯”的答应,来不来是他的事,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每次,哑巴大大会给我两颗糖,是花生糖,纸包的,旧旧的,原本我不爱吃花生糖,再看糖纸都不成样,有些嫌弃,但还是拿了糖,不吃,揣在兜里。

哑巴大大总不肯来,所以每年都是老样子,表嫂装几个热乎的包子递给我,给哑巴大大送过去。

哑巴大大每次接过碗,呜哩哇啦地说几句,眼圈发红,我想快快回家,所以催他把包子腾到自己家什里,大声告诉他我还忙着。有次,我还看见他哭了。我以为他生气了,嗫嚅说:“慢慢腾”,他则伸过手来动我的辫子,我后仰一下身子,歪一下头,躲过。

他收回手臂,讪讪地闻了闻包子,咂巴几下嘴巴,一边点头一边嘟囔。

这样的差事,我很不愿意,但姥姥的“圣旨”不敢违抗,给哑巴大大送东西都是我当差。除了腊月里的包子和馓子外,不是油香,就是表嫂做的酿皮或是凉粉,反正只要家里吃好吃的,总少不了哑巴大大一口。

有次,姥姥又差我去送,我不想去,就质问姥姥,家里是不是欠了哑巴的人情?干吗凡是好东西都要给他送?

姥姥在我额头上戳一下,嗔怨我,说我人尕鬼大,说亏我想得出。还问我,给难心(可怜的意思)人送一些好吃的,就是亏欠?

我无言以对,撇撇嘴,一走了之。

有次,夜深了,姥姥失眠,给我说东道西时,我乘机问姥姥,哑巴是不是我亲舅舅,因为某种原因,送人了?

姥姥先是一乐,后说我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说哑巴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了爹娘,没人疼没人顾的……

一声叹息之后,姥姥严肃又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不巴结富人,不嫌弃穷人,多干好事,吃亏吃福。

我那时不大明白,点点头。心里却想,我只管我自己,管他富人穷人。亏能不吃则不吃,福能享则多享。

上学的年龄一到,我成了城里人,姥姥因想我,偶尔会到城里小住几天。来的次数多了,与家附近的一些裁缝熟悉之后,今天几块布头,明天一小块料子的,都拾掇满了一个布兜。有时候还让我去拿,我虽不情愿,但也不愿惹姥姥不高兴,腆着脸去取。那些裁缝笑眯眯地给我布头,我心里不大舒服,觉得裁缝们笑得有些假惺惺,我分明就是乞讨者。

姥姥回家前一晚,拾掇东西。我看傻眼了,那些包包里,除了父母给她带的东西,最多的就是布头,还有一些邻居给的旧衣裳。姥姥则满心欢喜,说那些布头一些给表嫂,一些给谁家媳妇,说旧衣裳几件给福全,几件给村里那位腿脚不灵便的叔叔,几件给邻村的盲眼婶。

我心里嘀咕姥姥多管闲事,但还是附和着,没有扫姥姥的兴。

村里的媳妇很喜欢姥姥从城里回去。每次,姥姥让表嫂先挑那些布头,之后,她留一些,其余的给村里的媳妇们自己挑,挑选之前,姥姥严肃地说她们不许因为布头扯是非。

那些布头,不是粘鞋垫,就是依着花色拼凑成一小块,然后几小块拼成几大块,最后缝成褥子面子,或者被子面子。说来也怪,本就是垃圾堆里的东西,花花绿绿,大小不一,却被一双巧手剪成三角后缝成四角,多个四角组成多个角的一大块布之后,宛如一朵花,瞅着瞅着,那些布头居然变得好看起来。

姥姥有些偏心眼,她没有给表哥表嫂他们缝,居然给哑巴大大缝了一床被子的面子,让我送去时,哑巴大大哭了。那一回,哑巴大大没有摸我的头,也没给我花生糖。

我无趣,看他哭了,跑回家告诉姥姥,姥姥说可怜的人、苦命的人,说福全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之后,给我讲述哑巴大大的身世。

原来,哑巴大大最初不哑,父母在他两岁时因为吵架双双寻了短见,他跟着他哥嫂过日子,大概八九岁那年病了一场,成了哑巴。长大了,到了成家的岁数也没娶上媳妇。三十多岁了,看着侄儿们长大,他要搬出来,他哥执拗不过,给他在他家院外盖了两间土房,他一个人过。

哑巴大大见了姥姥,很亲热,拉着姥姥的手,呜哩哇啦上一阵子,红着眼走开。

冬天,哑巴大大总是背着一个背篼,拾羊粪、牛粪,有时候,表嫂一大早会咋咋呼呼地大喊:“一堆粪呢!”姥姥则淡定地说:“那肯定是福全倒的。”

童年记忆里,哑巴大大就像姥姥家的一员,虽然住在各自的家里,但是心总是连着一般。

日子好过起来之后,哑巴大大也不拾粪了,种他自家两亩地的庄稼。姥姥不说,表嫂会使唤表侄给哑巴大大去送好吃的,年复一年,已经成了习惯。

我渐渐长大,姥姥慢慢老去,待我成家,成为人妇、人母时,八十五岁的姥姥腿脚开始不便,可是还是闲不住,跑到自留地里割麦子,尽管表哥和表嫂不让去,可是姥姥乘他们去麦地时,迈着小脚,挪到地里,跪在那里,左右开弓,拔麦子。我跟着姥姥到了地里,也拔上一捆。有次,哑巴大大挑水路过,看到姥姥,扔下水桶,叽里呱啦着来拉姥姥,还瞪着双眼,指着我,很生气的样子。

哑巴大大拉着姥姥,要姥姥起来。姥姥说在家闲不住,拔几捆是几捆。他摇摇头,红着眼,又使劲摇头,指手画脚,嘟囔了一会,便蹲下拔麦子。姥姥劝他去忙自己的事,说她慢慢拔就行,活没撵上。

哑巴大大还是摇头,不听姥姥的,继续拔。姥姥没法,只好随哑巴大大,自己继续跪着拔。

虽说哑巴大大快六十岁了,可是他手脚利索,双手都拔,不一会,麦子一捆一捆,我数了数,十几捆捆在地上了,他拔麦子可是高手。

有哑巴大大帮忙,那块地一上午就拔完了。我歇在荫凉处,看着姥姥和哑巴大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表侄寻来,大喊:“吃晌午了,是凉面。”姥姥瞅着表侄,眼里都是笑。然后对着哑巴大大,说吃晌午饭,吃了再去担水。

哑巴大大起初摇手摇头,后来也就同意了。我细看,他脸上满是汗水,额头还有土,与汗水一起成了泥点子了。

哑巴大大搀着姥姥出了麦地,我则担了他的水桶,吱呀吱呀,左摇右晃,学着他们担水的样子走路。

一进家门,表哥笑着喊一声“阿哥”,给他倒水洗脸。在哑巴大大洗脸的时候表哥埋怨姥姥,姥姥佯装生气,努嘴指一下哑巴大大,说他帮着拔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感觉哑巴大大比我还疼姥姥,有些不舒服,生怕姥姥要被他抢了。

姥姥摔伤腿之后,多次医治,但还是慢慢地下不了地。哑巴大大几乎每两天来一次,问姥姥喝不喝水、吃不吃东西,村里人都说姥姥跟哑巴就像母子。

当姥姥离世,在姥姥灵前,哑巴大大扯大声嗓,呜呜咽咽地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叽里呱啦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哭了很久,与我一样,很难过。

听说,姥姥走之后的一些日子,哑巴大大还病了好几天。

姥姥走了之后,我回去的较少。记得那年端午节的时候,在村口遇见哑巴大大,我热情地喊他大大,他则目光呆滞,看着我,指着我,又是一番听不清楚的嘟囔。我说我是谁,问他记不记得?他先是一愣,随后,红了眼圈。我心里难过,也红了眼圈,我告诉他我是给姥姥上坟烧纸。他“嗯嗯”之后,流泪了,也不避我,擦掉泪,向我扬扬手,转身走开。

回家告诉表嫂,表嫂说哑巴大大身体不大好,地给侄子了,他有国家给的钱,够他的开销。一个人过了一辈子,是个难心人。

表嫂做的油香、凉粉,还有酿皮,等表孙子放学回家给哑巴大大送去,我从表嫂手中接过东西,替表孙子去送。因为说不定以后没机会送了。

当我像儿时那样拿着东西走进哑巴大大家门时,他居然哭了,哽咽着,接过东西,佝偻着进了房间,依旧折到他的碗里。

我泪盈于睫,多么希望哑巴大大给我几颗花生糖,动动我的辫子(虽说我没有编辫子),然而哑巴大大没有,他已经老了……

前些日子,表嫂打来电话,挂电话之余,说哑巴大大走了,走得突然。头一天还好好的,或许是脑溢血,或许是心肌梗塞,走的前两天还看到他去给姥姥烧纸,在姥姥坟头坐了很久,是表哥喊回家,一起吃了晚饭送他回家的,第三天他侄儿发现时,人已经硬了!

我听了很难过,居然鼻头发酸。哑巴大大,临走前,还给姥姥去烧纸,他是把姥姥真当成他的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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