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流蔬菜三题 萝 卜
萝卜有多种吃法。可切丝炒，可切瓣炖、烀。还有另类的吃法，将萝卜切下三分之一，做盖备用，中间挖空，放一粒红枣，几粒枸杞，用牙签将盖密封清蒸，好了加一点蜂蜜。如此繁复，像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脱离了日常。更有甚者，将萝卜切丝，香菇切丝，加淀粉搅拌包在鱼片中，粘上鸡蛋液，放入油锅中炸，美其名曰酥炸萝卜鱼。这种吃法，像萝卜受刑，不知其味还剩几许。
小雪日，萝卜是适合清炖的。晨起，冒着严寒从菜市买几个萝卜回来。表皮粘有泥土，黝黑新鲜，像萝卜刚起床，还保有体温。洗尽，去皮，白生生的萝卜躺在砧板上，刀锋下去，言语清脆。有风盈耳，有雪粒敲窗，炖萝卜待雪亦是温情的事。几根排骨，一碗水，已咕噜咕噜煮沸，香气漫溢，把块状的萝卜投进去，沸沸声淡下去，盖上盖子，火拧小，萝卜与排骨焖在里面兀自私语。
有些菜蔬是非要经些冰雪霜冻才能吃出味来的。白菜是，萝卜也是。早先萝卜一样吃法，却有些苦。开春萝卜也一样吃法，却多空心，少了水份，不脆。现在正当时，铺街都是。萝卜炖排骨汤色清丽，暖而不腻，最好加几截大蒜，糯白汤面浮动葱绿，像萝卜缨子热舞。
小雪让萝卜一夜变脆、变甜，冰雪的质地参与进来，仿佛一年的时光走到尾声，不谈得失，就是这般清淡的。待大雪来临，萝卜就适合烀了。几块肥肉，一勺老抽，烀上半小时。萝卜就上了色，入了味，就厚重了些，非如此，是不足以御寒的。
白菜
白菜四季可见，春后抽苔开花，夏日长不大（非大棚种植），秋冬恢复真身。耐寒，青白之色纯净，不凛冽，也无暖意，寻常到极点。
“萝卜白菜，各人所爱；锅巴炒米，各人所喜。”乡语中的萝卜白菜并列，显示出人喜好的不同。这对兄弟，所承载的喜与爱寻常而地道，脱不去清淡的人间烟火味。
乡语又言：“青菜豆腐保平安。”这一青一白中的祈愿，卑微、质朴，不显山露水，不哗众取宠，直陈生活低处的诉求。看来，在民间，青菜豆腐是绝配，像俗世中的婚恋，从不企望奢华，只期平淡相处，安宁守望。
我小时多吃白菜，谈不上喜欢。曾在外婆家寄居一年，早晚外婆用白菜下面给我吃，快捷方便，当然也实属无奈，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能吃饱肚子已不易。至于面有青色，想来不是外婆之过，亦非白菜之过。
现在倒是每天要吃一点青菜的，不如此，无以平衡日盛的粗俗之气。菜杆之白，白得瓷实；菜叶之青，青得妥帖。养眼养心。唯女儿不爱吃菜杆，我笑她是专吃菜叶的小青虫。
做青虫也好。我不赞成将白菜腌了吃，再酸爽可口，也了无生气。不见青白之色，就少了至真一味，看来，我吃的是青白之味。
白石老人擅长画白菜，我以为画的多半是身世、是为人、是理想、是身上的菜蔬气。以此观照，许多人都远离了一棵白菜。东坡又说，人间有味是清欢。白菜有清气。对了，上菜市时别忘了买几棵。
辣椒
炒肉片、炒鸡蛋、炒土豆时放一点青辣椒，间色调味，不单调，舌尖上充满生气，是对味觉的扶正。
有一回在湖南吃炖鸡蛋、喝鸡蛋汤，居然也加了辣椒粉，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我以为是对辣椒理解不够，尊重不够，是对辣椒的滥用、误用。当然，这是一己偏见。不同地域饮食迥异，无可厚非，习惯就好。只是习惯也是时间强加给人的感觉。人从一方地域误入另一方地域，从一个时间深处误入另一个时间深处，惯常被打破，味蕾变得陌生而刺激。看来，时间和地域培育了味觉，也限制了味觉的延伸。
一直以为，徽菜有中庸的一面，不咸不淡，不甜不辣，不愠不火，拿捏得恰到好处，四处逢迎。这让辣椒颇显尴尬。辣椒个性张扬，本想出人头地，结果多数时候拿来当配角。要一点辣，又不能过头，有那么一些意思就行。过辣，一两餐勉强凑合，三四餐就受不了；不辣，又寡淡得很。辣椒这个配角不好当，既要让人感觉到存在，又不能篡改主菜味道，喧宾夺主。
辣椒也有当家作主的时候。家常菜中，清炒辣椒丝和烧辣椒瘪辣椒都是主题。我爱烧辣椒瘪，五六个大辣椒洗尽，去蒂去芯，放入热锅中干煸、翻面，两边表皮起皱后，加植物油、生抽、盐、水，也可放一点胡玉美豆酱，小火焖一会，入味即可出锅。酱紫不掩青碧，干瘪无妨雄心。一盘上桌，就成了焦点。辣椒找到了君临天下的感觉，尽管当成下饭菜，又何尝不是最高的褒奖。
菜园里，辣椒看起来像一棵棵小树。当许多个日头晒过，辣椒由青变红，再绵软的人，心中也蓄了一团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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