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泰：一生嗜书文章著
□本报记者 钱欢青
1月12日，著名学者王学泰在北京逝世，享年76岁。
王学泰逝世的消息引起学术圈震动。历史学者张宏杰深感意外，“正如他的力作《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并不广为人知一样，他一生的学术成就也没有得到我们这个社会充分的认识。”他认为，王学泰关于游民文化的研究，是1949年以来为数不多的“旧墙上开新窗”式的学术成就。
读书是一辈子的嗜好
王学泰1942年12月生于北京，196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退休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
王学泰偏重于文学史与文化史的交叉研究，一生著述颇丰，著有《清词丽句细评量》《中国流民》《燕谭集》《多梦楼随笔》《偷闲杂说》《水浒与江湖》《重读江湖》《中国古典诗歌要籍丛谈》《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国饮食文化史》等。
丰富的学术成果与王学泰从小喜欢读书有关，读书也是他一生的嗜好。2015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王学泰参加了东方出版社组织的一次对谈活动，曾详细谈过自己小时候逛书店的经历：“我从小就爱逛书店，只有逛书店，你才能领略知识海洋的博大。‘文革\’前出版的有关文史书籍，我不敢说全看过，但是我敢说大部分翻过。直到现在，我对当年的出版情况心里大体上还有个数，你一说书名我就知道它出版过没有。现在书多了读者少了，这是一个很悲哀的事。”
王学泰读书有多么细致，从一个细节就可见一斑。他读《水浒传》经常遇到“朴刀”“杆棒”这两个词，后来他搜索收录了200多本通俗小说、两三百种元明杂剧和明传奇的数据库，发现“朴刀”这个词90%以上都出现在《水浒传》里，而且绝大多数出现在《水浒传》前71回里。从“游民文化”到“诗词之美”
作为中国游民与流民文化问题研究专家，王学泰先生研究的“游民文化”，与余英时先生的“士文化”、吴思先生的“潜规则”，曾被学界称为“中国当代人文学科的三大发现”。
1999年，王学泰的力作《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第1版）由学苑出版社出版，得到学界广泛关注，此后又经多次再版、重印。2014年10月，《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增订版）再次引起广泛关注。
王学泰所关注的“游民”，主要指一切脱离了当时社会秩序的人们，其重要的特点就在于“游”，“也就是说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他们缺少稳定的谋生手段，居处也不固定，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在城市乡镇之间游动。迫于生计，他们以出卖劳动力为主，也有以不正当的手段牟取财物的。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有过冒险生涯或者非常艰辛的经历。这种类型的游民虽然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就存在，但是只有在宋代和宋代以后才大量出现，形成具有社会影响力的群体。”
虽以对“游民文化”的研究最为知名，但王学泰的学术研究远不止于此，他原本是研究中国古代诗歌史的，他从小就喜欢旧体诗词，受到很深的熏陶。2015年，王学泰诗词鉴赏集大成之作《清词丽句细评量》由东方出版社出版，他曾说，“我常常沉醉于古典诗词所蕴含的真善美之中，因此，我对真善美的对立面假丑恶就很敏感，对于暴力、无来由的杀戮就很厌恶。古代游民就有很强的暴力色彩，我觉得关注假丑恶与喜爱真善美并不矛盾，有比较才有鉴别，见过假丑恶，特别是见过以真善美面貌出现的假丑恶才能对真善美有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因为一本书，被判刑
在2013年出版的《监狱琐记》中，王学泰记录了自己“文革”期间的入狱经历。一个从小爱书的人，因为一本书被判刑。
据书中所写，1974年王学泰在琉璃厂海王村内部书店买书，结识了一批书友。其中有位中学教师汪先生，他有一本《推背图》。王学泰爱读奇书，“没想到因为读此书闯了祸，而且累及汪先生。”王学泰写道：“我是不太相信《推背图》这一类预言书的，但读起来像读谜语书一样也觉得好玩，有时也要猜一猜，以为谈资。当读到第四十二象乙巳，看到上画宫装妇女怀抱琵琶：一歌女手持琵琶，地上左有一张弓，右有一只兔。谶曰：美人自西来，天朝中日渐安。长弓在地，危而不危。颂曰：西方女子琵琶仙，皎皎衣裳色更鲜。此时浑迹居朝市，闹乱君臣百万般。当时我突发奇想：这不是江青吗？大学同学章某来访，聊及时事，自然而然就说到《推背图》。章某也爱奇书，把《推背图》借走了。”
1975年春节，王学泰在北京家里过寒假，章某到家来找他。说：“学泰，《推背图》出事了。我把它借给朝阳区文化馆一个姓顾的朋友，他把它复印了。顾某又因为骂江青被‘板团\’（指样板戏剧团）的人揭发了。他把我牵扯了出来，公安紧着找我，追查《推背图》的来源，我实在顶不住了，只得把老兄交代出来了。对不起你，如果无事便罢；真出事，连累了你，以后补报。”“过了正月十五、怀着这种隐忧与恐惧，我极不情愿地回到单位。果然第二天上午房山县文教局保卫科二人（其中有一人是县公安局的）开着一辆中型吉普把我从河北公社口儿中学运到房山县，在文教局隔离审查。1975年3月4日中午饭后，曹某说你的态度恶劣，文教局管不了了，公安局‘传讯\’你了。”
1976年7月26日，王学泰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1978年10月20日被平反释放。
“他的清醒也就是他的觉悟”
2017年1月，东方出版社出版“名家读史笔记”丛书，由杨天石先生主编，收录了邵燕祥、陈丹晨、王学泰等文坛大家小文。其中王学泰的选集取名《写在历史的边上》，自序中他说是“效颦”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应有向泰山北斗般的钱先生致敬之意。书的编辑黄珊珊在听闻王学泰先生去世后“不胜伤感”，写了一篇怀念文章，题目是“最难得的是他的清醒和觉悟”，化用了王得后先生对王学泰的评价“他的清醒也就是他的觉悟”。
“半生坎坷唯嗜书”，王学泰虽沉浸文史，但对社会文化现象的评论态度鲜明，毫不隐晦。他笔下文字常有振聋发聩之效，他的文字，就像邵燕祥先生所说，是“经过炼狱炼过以后的”。而这些文字，都是来自扎扎实实的史料，来自宏大叙事之外的“小事情”，从《写在历史的边上》的自序中，也可以看到王学泰的历史观，他解释书名，说所谓“历史”就是指史学，所谓“边上”就是边边沿沿的一些小事件、小问题，“‘文革\’之前历史研究承担着重大使命，见诸报刊的文字都属于宏大叙事，研究的热点集中在所谓的“五朵金花”（指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下的中国古代史分期、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历史上的农民战争、中国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和汉民族形成问题），后来史学圈子里戏称之为‘显学\’。这种研究风气的短处就在于把十分具体、生动的历史处理成僵硬的规律与条款，令人望而生畏。这种研究与丰富、多样、生动的传统史学相比较，很不相称。”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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