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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老房子

天水日报 2018-01-15 18:14 大字

□薛俱增

新房子是不会说话的。新房子不接地气,腰身机械,表情僵硬,漠视尘寰。你一遍遍地刷油漆涂料,它也漠然置之,无动于衷。它是铁石心肠。不仅硬,而且有毒,含甲醛之类。你看那甲醛的分子结构,张牙舞爪,好像巴在地里的一团刺蓬,父亲要是看见,一锄就刨掉了。

新房子嘛,没有历史,有什么可说的?你糊上“室雅人和”,它就大言不惭地“室雅人和”;你贴上“花开富贵”,它就装模作样地“花开富贵”;如果你不贴不挂,狗舔的一样干干净净,这傻白的墙面便一句话也懒得和你说。

老房子不是这样。老房子会说话。老房子饱经风霜,眉眼生动,周身都有故事,一肚子话,十天八夜也说不完。就是它不说,你自己静观默想,也会有许多发现。

老房子是土坯房。堂屋,厨房,厢房,都是。一层土打的墼子,一层麦秸和的酸泥。外皮最后裹一层甜泥,光滑,细腻,有草木香。屋顶的青瓦,是烧熟的土。这样的房子,拔了,立马复归于泥土。

老房子真是老。堂屋的屋檐都成了一条波浪线。墙皮斑驳,木门、木窗满是风侵雨蚀的暗纹。一对门环,黑的铁,包浆发亮,手工锤打的痕迹十分明显。门缝合不严,反而有了时钟的功用。门缝开了,是天亮了,早该起床干活了。老房子的窗棂,是好看的木格子,糊上白亮的纸,贴上红纸剪的窗花。窗台下,摆两只大泥缸,一半装粮食,一半藏记忆。屋檐下,挂上黄玉米棒子,红辣椒串,甚至,腊肉干。过年时,大红对联一贴,满院子温情荡漾。

几十年过去,屋内烟熏火燎,裸露的墙壁和椽檩就像刷了厚厚的黑漆,油光可鉴。小孩胳膊一般细的椽子,本身排得比较稀,在时间的重压下,弯曲得更像小孩的胳膊。墙壁上,糊着不同年代的印刷品,书报,糖纸,年画,一张张,都有故事。墙上挂着几个相框,里面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也有个别染色的,定格了照片主人的某个瞬间。嵌着红五星的广播匣子拆掉了,墙上留下一个浅色的方形。当年有客人来,抽着烟卷听,好奇里面有人说话,凑得太近,把匣子的布幔烧出个黑洞。

中堂是奶奶去世三周年时全村人送的,紫色绒面,上书“劳苦功高”四个大字。老屋里,祖先们一个个去世。接着是太太。接着是爷爷。奶奶先爷爷而去,但逝在外地,没能在家里土炕上去世,成了老房子永远的恨。人都走了,老房子更老了,胸前常挂把锁。只有留守农村的父母抽空才来照料一番。

暑假回老家,我代母亲去老院里喂鸡。打开锁,推开门,抢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几场夏雨,满院狼藉,枯枝败叶遍地,破盆,旧鞋,酒瓶,坏掉的电吹风,孩子早年的玩具……东一件,西一件,半栽在泥里。门窗都闭着,门帘还挂着,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感觉恍若隔世。我站在院中,心内惶惧,头顶冒汗——这是我曾经当过主人或者客人的院子吗?

我像一个梦游者,置身陌生的环境,不禁捡起一截木棍攥在手里。好久不见啊!门窗啊,家具啊,倒是都很亲热,抢着问候我,要和我拉家常。

我像个拘谨的客人,居然先敲了敲堂屋的门,然后轻轻推开。屋内黑洞洞的。迎面墙上一个石英表,沙沙沙,桌上一只马蹄表,铮铮铮,——居然都在走!我适应了一下眼睛,跨进门槛。“狗娃,你来了!”爷爷每次听见脚步声,就从炕角缓缓坐起来,扭头盯住我,雪白的胡子在黑暗中发亮。揭起厨房的门帘,灶火红红,热气升腾,奶奶正忙活着,不时撩起围裙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抬起热得发红的脸问我:“狗狗,饿了吗?一会儿就好……”

前院,后院,我一一推开所有的门,然后,又一一关上。

我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执意要在老院里养几只鸡,并给钟表上足发条了。保持一点老房子的生机和活力,人和亲情和记忆的脐带就不会完全断绝。

耳畔,马蹄表的声音,哒哒飞逝。

风来,老房子呜呜地响。它欲说还休,休而又说,断断续续,像一位老者立于风中,吹埙。

老房子,是一枚遗弃的埙。一门,两窗,两个哨眼,就是音孔。哇呜——哇呜,如泣如诉。它是要告诉归人或者过客,自己的主人及祖先是如何筚路蓝缕,结庐而居,最后又不得不弃它而去吗?

离我家老房子不远,是老房子的老祖宗,大地湾史前文化遗址。这些房屋遗址整天哇呜哇呜地絮叨,说之不足,还配了讲解员,带上喇叭,帮它们说。

在距今约8000年之后的4000多年漫漫时光里,大地湾原始先民凭借他们的勇气和智慧,先后建造了圆锥形、椭圆形袋状、方形、横长方形等不同形制的房屋,恰似一枚枚形状各异的埙!这些房屋从半地穴式到平地式,从最初的一个门洞,发展到F901宫殿式建筑的5个门洞,不也正暗合埙从一个音孔到多个音孔的演变规律吗?

一路走来,一路埙音,苍凉,悲壮,那是大地的声音,那是文明的天籁。

其实,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不只陶埙,那一件件精美的陶器,真要吹奏的话,一定都会发出埙乐一样悠远的沉吟。最著名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更是一枚惟妙惟肖的“美女埙”——眼耳鼻口,都是玲珑剔透的音孔。月光下,埙声幽幽漫开来,这位秀发齐颈,刘海齐眉,面容秀丽,一袭华饰似霓裳羽衣的柔美女子,就踏着乐声,扭动圆润的腰臀,轻歌曼舞……

我忽然如埙开了窍。这女娲后裔抟土制成的埙,不正是浓缩人与万物的一个化身吗?不正是用音乐沟通人与天地的一个圣器吗?

女人是埙,要由懂她的男人去吹;男人亦然。这样才会奏出阴阳和谐的美妙乐声。夫妻,就是鸳鸯埙。

还有子母埙。是啊,母亲的乳房才是最古老的埙,婴儿每次按着它,都会飘出带着奶香的娃娃音。孩子更是父母的埙,是父母心血凝结而成的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亲吻爱抚,千遍万遍也不厌倦。

地球,不也是宇宙间一个小小的埙吗?可惜自以为是的现代人滥用高科技给它打的孔太多了,不和谐音越来越多。就像现在的楼房,满身是孔,不聚气,吹不成曲调。膨胀蔓延的楼群,是一座座渔网织就的“围城”——围猎之城,人们趋之若鹜,向晚鱼贯而入,天亮鱼贯而出,早已驯化得十二分的温顺。

大地湾人身后,老房子早已归于泥土,曾经辉煌的宫殿也只剩地层之下的遗址,遗址之上,麦苗儿青,菜花儿黄。但是,他们留下了精美的彩陶,留下了穿透历史的骨针,留下了精美的滋养后人的艺术标本,留下了未被污染的厚厚的黄土。

七八千年后,聪明的现代人能留下什么“哇呜”为自己代言呢?是不可降解的塑料,难以衰减的核废料,还是丑陋无比的水泥疙瘩、玻璃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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