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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山岭 谢宇茜

延安日报 2018-01-13 09:43 大字

最近回了一趟娘家,母亲明显苍老了许多,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看得我心酸。临行的晚上,母亲对我说,我远嫁多年,奋斗艰辛,买车买房她也没能资助我,现在帮弟弟帮得差不多了,下一批树眼看就能卖,她能帮上我了……母亲一席话,一下把我拉到了那个曾经扯掉我所有骄傲与自尊,却让我愧疚与感激的山岭。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父母每个月只能领到400块钱的基本生活费,家里经常捉襟见肘,勉强度日,遇到急需花钱的事,还要跟亲戚东拼西凑。二○○○年,县上引进了一家台资企业,准备开办麻竹罐头加工厂,放宽了对在职干部的种植政策。母亲闻讯后,与父亲商量,回老家承包了一座荒山,发展成了竹场。

然而,当全县麻竹四起的时候,那家台资企业不来了。全县那么多的麻竹笋,一下断了销路,不仅卖不上价钱,还积压滞销,抛弃山头的更是比比皆是……

母亲一咬牙,干脆从教了二十八年的讲台上提前退休了。母亲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挣我和弟弟的大学费用,一定要坚持下来。没有厂子,可以自己上街卖,没有钱雇人,可以自己干。从此,母亲一门心思搞起了麻竹种销。

前期投入很快花光了父母的老本,母亲开始发动我们一块去帮忙。刚开始,我们新鲜、好奇,当成平时郊游。但是随着麻竹产量的增多,劳动强度越来越大,我们的新鲜感顿时消失殆尽,脸上的欢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却是少年老成的沧桑、无以言表的自卑。

一直以来,父母对我娇生惯养,就连平时想扫个地,奶奶都要把扫把抢走。我的成绩一直稳居前茅,学校老师对我也是关爱有加。可以说,我一直活得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可是,这种骄傲,却在十六岁这样的敏感年龄被母亲生生地扯下来,我开始变得脾气暴躁,有事没事跟母亲吵架。最后,我以成绩下降为由,要求父母给我转到市上就读,逃离了劳动。

从此,山岭变成母亲一个人的山岭。春天,母亲独自在山岭除草、施肥;夏天,割笋、卖笋;秋天,整修土地、竹子;冬天,防火、防冻。母亲把自己打扮成了农人样子,把生活过成农人的节奏,寂寞地往返在城乡之间。

暑假,是竹笋拔节的高峰期,每次母亲割完竹笋回来,还要把竹笋切成片,把竹节捶成丝,然后用水浸泡,去苦去“毒”,经常半夜三更才把竹笋处理完,待到第三天圩日,挑到市场上卖。母亲在三日一圩中循环反复着,而我自然不好意思推托给母亲做饭送饭的任务。一个圩日,我去给母亲送饭,突然,一个昔日同学出现在我面前,她惊讶地问:“你怎么在卖竹笋?……”她后面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只是感觉到脸一红、脑一轰,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钻进去。

那天晚上,我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因为一点小事得以爆发了。我愤愤不平地开始数落父母没本事,丢了我的面子……

我一连串的抱怨后,母亲大声地质问:“我和你爸爸从农村走到城里的面子谁给的?靠父母给的面子是真正的面子吗?”母亲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是呀,母亲桃李满天下,学生家长随处可见,可是为了我们,她承受着更多世俗的眼光,把面子隐藏在母爱的后面。我眨巴着流泪的眼睛默默无语。

之后的每个假期,我又开始陪着母亲回到那片山岭。沙沙沙,茂盛的竹叶在风中摇摆,像轻歌曼舞的少女在欢迎我;蹭蹭蹭,茁壮的竹笋冒出地面,像钟乳石般在阳光下闪着七彩之光,那曾经令我讨厌愤恨的山岭,此时变成了我眼中的满山健硕,充满着无限的希望。我又开始陪着母亲蹲守在菜市场,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顾客。我想,梦想的力量足以抵挡各路眼光。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依然重复着这种活计。再后来,我当了大学生村官,很快和村民打成一片,开展工作,我想与这段山岭时光是分不开的吧。

待弟弟也大学毕业了,父母的工资也普遍上涨,按理说,山岭也该结束它的使命。可是,母亲又挖掉了竹笋,在山岭上种上了经济林。第一批林木卖掉后,母亲给弟弟凑了首付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第二批林木卖掉后,给弟弟凑了创业的钱,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我多少次让母亲把山岭转让了,可母亲却说,她的身体现在还能干……

看着母亲那与年龄不符的苍老,我心痛不已,好想再跟着母亲上山岭,温暖她艰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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