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在春天的“娃娃会”
◎阿库乌雾（学者、诗人）
在生命世界里，对于一切有着生命自觉力的物种，春天，总会带来神秘美妙的诱惑与超乎寻常的启示，是一个充满生机与矛盾，内涵丰富的季节。这些诱惑与启示，一方面来自新的生命活力自在勃发的喜悦与冲动；另一方面来自所有生命在经历新陈代谢规律的冲刷与过滤时出现的潜在的失落、怅惘与莫名的隐忧。
还是少年时代，记得在我的故乡，每年开春，山里孩子们急切盼望的传统节日就是“娃娃会”，不管是已经到山外求学的，还是依旧在山坡上放牧或跟随大人在地里种庄稼的，这都是我们所有山里生山里长的孩子们心目中最向往的日子，我们常常把这一天作为整个春天的象征，亲切地称作春天的“娃娃会”。
“娃娃会”，顾名思义，即“娃娃开会，娃娃聚会”的意思，是由彝语“阿依莫格”（ax yi mop mgep）意译而来的。犹如城市里的中小学生每年组织春游踏青一样，每逢初春，山里孩子们就会找寨子里的老“毕摩”祭师测算，择吉日以村寨为单位，聚集在一起进行一系列的仪式活动来消除污秽、祭祀山神、消灭害虫，祈祷新年快乐、健康、丰收。有人美其名曰：彝族儿童节。
“娃娃会”这一天，家家户户大人们早早地就给自家的孩子准备好了参加晚会的必需品：玩具、餐具，甜酒和荞麦、燕麦、玉米、黄豆、苎麻籽等合炒的“五谷爆花”，以及孩子们五彩缤纷的节日盛装。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山寨里充满节日的气氛。男孩子一般手持木制刀和剑，女孩子举起用竹竿制成的，沾满鸡毛的竹枪竹矛，来到由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指定的地点集合。然后在某一位主持仪式的大人的指点下，在仪式活动场上搭起一间茅草房，草房内扎立着一个草偶，代表作祟人间的魔鬼，这样草房就象征是妖魔的鬼屋了，之后由大人扮演成“苏尼”巫师的样子，作为孩子们和妖魔之间传话的使者，不断往返于孩子们和鬼屋之间，传达着双方的人鬼舌战的尖锐言辞。
当一切准备就绪，孩子们个个情绪高涨，举着大刀、长矛、竹枪蜂拥而上，经过一番激烈的大战，鬼怪的房子被打得东倒西歪，孩子们齐声呐喊，不断向鬼怪念诵事先写好的咒语，用语言的利剑使想象中的妖魔鬼怪永世不得翻身！同时用一些废旧的扫帚和破烂的鞋子打捆并围着所有参加活动的孩子周围转三圈后用刀砍碎，朝着传说中彝族鬼谷“达布络魔”的方向扔去，表示鬼怪的下场如此，并将用于神战的武器集中后插在鬼谷“达布络魔”的方向，以阻止鬼怪再度返回人界。等到所有活动结束后，孩子们就会久久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然后再来分享各自从家中带来的各种美食和可口蜜甜的甜酒，以示庆贺。
自从我能记事开始，在记忆中至少参加过山寨孩子们举行的“娃娃会”大概也有十几次。现在我每次故意选择春天回到家乡，总想再去参加一次“娃娃会”，可是每次都失望而归，家乡的春天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娃娃会”了。现在的乡下孩子们开始过圣诞节，过花椒节，过索玛花节，甚至过情人节，都不再过这种土里土气的神神鬼鬼的“娃娃会”了！特别是不断从山寨里移民到城镇定居的人家，就连“阿依莫格”这个名称都不知所云了。总之，山寨里的大人和孩子都早已淡忘了这个古老的彝族儿童节习俗。我心中无比美丽的一个日子，悄悄失落在春天的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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