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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直在写

黄山日报 2017-12-28 14:52 大字
李晓

在2017年的天幕即将落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有一种被时光抛弃的天涯孤旅之情。

回望过去岁月,一些画面,在时光底片里得以清晰地显影,一些画面,已经班驳模糊,好比自己突然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也如似是而非的梦里场景,无法准确给予描述。

人到中年,早些年的激烈、愤怒、冲动、任性已经淡出许多了,这或许是体内积蓄的能量在渐渐耗尽,或许也是精神的骨骼里出现了疏松。早年熊熊燃烧炉火的壁炉,在墙角里,呈现出灰色的疲惫之态。

人到中年,也好比一条发源于崇山峻岭间湍急的河流,流到了中下游,河面开阔多了,河水平静多了,一眼望出去,水天茫茫,命运之水,微微有了凉意。

从1987年自己发表第一篇文字算起,已经整整30年了。我即使算喝了一场大酒后表现出膨胀的豪迈之情,乐观地估计自己能够活上90岁,这写作的年华,也占了我生命段落的三分之一。想起去年,我给89岁的胡伯写了一册小书,我们鼓励老人家,向100岁、108岁、110岁进军……有一天,老人家在山庄里呷了一口老酒后笑眯眯地说,我还真想活到110岁。很多祝福里,都有心想事成这个词。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词。

发表我第一篇散文的文学杂志,在黑龙江加格达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像这样一个由一个地区主办的文学杂志,成为无数文学青年最初的出发地,他们一路高擎着文学的精神之灯,烛照着风雨兼程的路,有的一路高歌猛进,有的走得跌跌撞撞,更多的是中途放弃了。文学这口饭,要想“吃”得光耀千秋,毕竟只有少数。你要是不相信我这句话,看看历史上留下辉煌篇章的文学家,哪一个不是牛人。更多的,比如像我这样蜗居民间的写作者,只是把文字作为抚慰灵魂的一个工具,当成精神泅渡之舟的木桨。

文学是要充满高尚力量的,它要引领与照亮人类的精神生活,好比在天庭上俯瞰人间,那些煌煌巨著已经得到了很好映证。

我无法达到这样的精神高度,也没有这样的力量,来建筑一座文字上的长城。回望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我有时甚至恍惚,它曾经与我内心的交集,幻觉一样不可信。

或许真是一场文字面相上,早已就悄然注定了的宿命。萌芽我文字的加格达奇,那座莽莽苍苍大兴安岭里掩映的小城,祖国的最北方,一年之中,积雪覆盖,皑皑之光中如幻城。这些年我文字色彩的面相,也如一个人的眉毛上,挂满了一层细细白霜。

眉上挂霜,让一个人的精神气象上,寒意凛凛中也有暖意升腾,因为这个人,依然是站在阳光之下,站在地气蒸腾的大地之上。值得庆幸的是,我写下的文字,我有时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温度,触摸到当时的脉动。

即使再艰难窘迫的人生,也有生活下去的简单理由。因为生命来到世上,从来只是一个单程。绝不能凝视深渊太久,不然深渊真的会把我吞没。所以文字的大多数功能,它终究得要牵引你走出阴影,来到一个相对明亮的地方均匀呼吸,完成精神上的自救。这好比深夜里回家,大街上灯火阑珊,推门而入,家里泡菜、卤水、剩饭剩菜……乃至墙壁里都渗透出来的气息,才让漂浮的心落地了,焐热了。

这些年我写下的文字,它表露出的,只是我精神河流的局部流向。一个写作者真实的生活,好比人性一样幽微,哪能完整地得以裸露。芸芸众生里的渺渺灵魂,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在海市蜃楼里独自飘着。

我是一个焦虑软弱型人格的人,有时一点鸡毛蒜皮的芝麻事,也往往让我对美好生活向往,转瞬间黯淡下来。所以文字伴我,一路上相扶相携,不离不弃,也是注定了的。我应该对它诚恳地说上一声:谢谢!

微信朋友圈里,常看见一些人乐此不疲发上一些教育启发人如何为人处世的心灵鸡汤文,粗一看,有一种豁然开朗直抵人心的力量,但浏览了这样的文字后,转身还得继续重复着我们的生活,没见得有多大改变,改变你人生的,往往是来自沉重命运的撞击,来自日积月累的漫漫修炼。在这个靠活动活动拇指就完成手机屏幕上碎片化阅读的时代,我们的精神生活,有时也被这样切割成碎片了。

其他的,没啥可说了。这些年,今后的多少年,我只是一直在写,就像我一直活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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