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的冬天 范方启
一棵梧桐树，对，就是一棵，再也没有第二棵。但此梧桐并非“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的梧桐，要不，我不知要看到多少“金凤凰”，而事实上，我到现在连金凤凰的一片羽毛也没有看到。这梧桐敢情也是舶来的玩意，人们一般习惯将它的原产地连同它的名字一起说出来——法国梧桐。不知是不是有意炫耀一下，还是刻意要将它与艳遇过金凤凰的梧桐区别开来？
这棵梧桐树迎来了它生命的又一个冬天。它是不是真的欢迎冬天的到来？我还真说不准，想想春夏的那种时候，它伟岸而又傲慢，就跟一个骄傲的王子一样，而仅仅是因为一场严霜或者一场雪，王子像经历了脱胎换骨一样，也一样憔悴而又萧条，这跟灰头土脸的平民还有什么两样吗？如此说来，假如我是它们中的一员，我肯定会表示出对于冬天的愤怒。
这棵梧桐树经历了多少个冬天？这我实在说不清，看它三层楼房的高度，还有几个人合抱的腰身，估摸着也是同类树们大爷级的年龄了。据说多半的树木跟人的寿命相差无几，也就几十年或者百年的存在，至于能活过千年的树，这样的树可能不能再叫树了，它们就跟传说中的神仙一样了。还听说树木的年龄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有个年轮的什么，有多少圈就有多少岁，但这树好端端地站着，你怎么去检查它的年龄，倘若树也有雄雌之分，随便触碰它的身体，当心告你性骚扰。当然，对于这么一棵这么粗这么高的树，谁会有兴趣去骚扰。
好在年迈苍苍的树跟人不一样。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很容易成为那些年轻的后生讥笑或者不屑的对象，好像年老是非常可耻的事情，只有年轻才会无上的荣光。我见过一些年轻的小姑娘，真是年轻得让人觉得可笑，好像年轻就是她的专利，别人谁也抢不走。树们大概不会在年龄上自作多情地寻找优越感吧。一把年纪的树，只要能长叶子，到开花的时候能开花，大抵是没有谁去注意它今年多大岁数了。这棵年纪一把的老树，在它长出新叶子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是它无限的活力。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整棵树的叶子都枯黄了，并且从秋天开始就在落叶，总是弄得满地都是叶子。我总以为它的落叶会结束，可是，直到新的叶子出来的时候，那些本该落掉的叶子还有一些挂在枝头。
从秋天我就在打量这棵树是怎样落叶的，一阵风来过之后，地上也便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再来一阵大风，又是厚厚的一层，不知多少场大风过去了，感觉树上的叶子压根就没有少掉多少，好像是不经意地又长出了一树的枯黄的叶子。离这树不愿的是香樟，一边青翠，一边枯黄，青翠的把枯黄的显得更加的枯黄。我心想，你何不痛痛快快地把那些不中用的叶子在某一个夜晚都卸光呢？可它偏不。于是，我感到它是一个脾气有点坏的不考虑别人感受的树。当黄云漫天、狂风大作的时候，我尤其不喜欢这固执的树。有能耐叶子就别变黄，争什么穷气呀？那树回应我的依旧是不理不睬，它就是这么一棵树——虽然叶子都干枯了，但干枯了就该统统落下吗？这让我想到了一些原本风烛残年的人，看着他们，我都觉得他们活得累，不如两脚一蹬来得痛快。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那些让人不忍目睹的人依然艰难地存在着，我不知道他们拿什么做生命的支撑。
好在这棵梧桐树还只是又经历了一个冬天，它还有长叶返青的时候，到那时，谁还会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眼光去看它呢？但在这树的身上我慢慢看到了一种内在的东西：面对生命的精彩和不精彩，它都一样认真，它不会忽略它的生命的不精彩，即使不精彩也要认真地过，踏实地过。想到这些，我倒是对这正在遭遇严冬的树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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