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背面一定很冷
前不久，文晏凭借《嘉年华》获得了2017年金马奖最佳导演奖。她对我来说比较陌生，片名听起来也有点无厘头，但我还是跑到影院去看了。
这是一部大胆触碰敏感题材的影片，剧情涉及性侵未成年女孩，但并没有在画面中刻意渲染，而是用了旁观叙事、空白叙事、意象叙事等冷静的方式切入，注重的是理性思考。给我的感觉，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的背面，意图通过这个背面达成影片的主题。这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上大学时看过的一部小说集 《月亮的背面一定很冷》，书名如此奇异，以至于我经常会不经意地想起来，而现在用它来描述我对《嘉年华》的感受又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影片第一主角是未满16岁的女孩小米，她在一家海边小旅馆打杂，偶然帮前台莉莉顶班而见证了一桩性侵案。两个小女生被其中一个女孩的干爹、商会刘会长骗到了这里，小米在监控中看到刘会长进入了女孩的房间。虽然后面也将镜头对准了小文和新新两个受害女孩，以及老师、家长、警察、医生等人，但是叙事主线还是放在旁观者小米的身上。
警察来查案时，小旅馆老板说了假话，小米也说了假话。她没有表现出对两个受害女孩的同情，以及对这一恶性案件的恐惧，反而异常镇静老练。知道了自己保留的证据至关重要，她在律师私下询问时伸手要钱，并在小流氓阿健的启发下用证据敲诈刘会长。这一切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行为促使我们去思考，究竟是什么使这个女孩小小年纪就这样冷漠，这样唯利是图？
也许，小米对那两个女孩本来就有敌视情绪。毕竟她们年龄相差不大，本应拥有同样的幸福，而她现在却只能流落异乡干着杂活；在梦露的雕像下，两个女孩为了拍照还驱赶过她。所以她到两个女孩的房间送啤酒的时候，内心里应该是既不平又有一点厌恶的，因为那两个女孩跟自己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也因此，在看到刘会长闯入房间时，她本能地感觉到异常却只是用手机录下来，并没有想办法去阻止或者举报。这种旁观者心理，让她在漠然中任由事态发展。而这也或许正是导演要表达的思考：有时候悲剧的发生自然跟施暴者直接相关，但外部环境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面对丑恶行径，如果每个人都能自觉抵制和反抗，而不是自觉不自觉地为施暴者提供机会，悲剧就有可能会避免。在现实生活中，一个社会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就像一开始的小米一样拍照留存，却并不挺身而出，还是“看客”心理在作怪。
1999年，路学长导演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电影《非常夏日》，片中的男青年雷海洋搭车进京的路上遇到一个同样搭车的姑娘，途中他发现两名货车司机对女孩心生歹意，本想阻止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放弃。这件事后来成为折磨他的一块心病，一场噩梦，让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这部影片重在对事件目击者心理展开挖掘，对人性中的软弱与良知进行揭示与呈现。
在《嘉年华》中，小米还默默见证了小旅馆前台莉莉的遭遇。莉莉浓妆艳抹，想靠青春美色找到幸福生活，却被自己视为男友的阿健弃如敝履，她被迫去陪大老板时还遭到殴打，怀孕后无人关心只有小米陪她堕胎，这样的经历比那两个女孩还要悲惨。相对于对性侵受害者的冷漠，小米对莉莉是深深同情的，因为莉莉跟她同属底层，莉莉的今天很可能就是她的明天。而莉莉在受尽折磨之后发出了“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的无奈呐喊，这一声呐喊也提醒了小米不要重蹈覆辙。
除了旁观者作为主线的叙事设置之外，影片的很多情节与场景中都出现了空白与缺失。比如小米的来历；受害女孩小文父母之间的关系；两个女孩第二次接受检查时有人蓄意做了伪证，之后又是如何指证；罪犯及其包庇者又是如何落网的，这些重要的情节点都被忽略，而是侧重于讲述小米如何勒索不成又反被殴打，如何在被律师阿姨拯救之后幡然醒悟将证据交给律师，如何在难以生存的时候想要出卖肉体，如何在最后关头听到罪犯终被严惩，从全社会都在关心青少年的成长中感受到希望，砸开锁链独自逃离。所以说，影片叙事的重心是在案件如何深刻影响了这位旁观者的命运，而不是讲述案件本身。
另外，影片对暴力残忍场景采用了遮挡性的空白叙事。比如性侵案的丑行，以刘会长进入女孩房间的背影来暗示；刘会长收到小米的勒索纸条派人砸了小旅馆，观众看到的只是砸完后的样子；小米被刘会长手下拖到僻静处殴打，观众只能听到她痛苦的声音……这样的空白叙事，既是导演有意将观众引向深思的克制，也可以理解为有很多的黑暗暴力和邪恶是人们所看不到的。
意象叙事，也是《嘉年华》的突出特征。鱼缸、镜子、锁链等等都是颇具意义的文化符码，其中最为核心的意象是突兀而荒诞的海边梦露雕像，我想这大约就是片名的出处。在娱乐至上的狂欢中，任何东西都可能被消费，被窥视，被娱乐化和粗鄙化，包括艺术，包括受伤害的孩子。而影片正是用其冷静而理性的叙事跟逐利趋势的“嘉年华”流俗做出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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