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取的牛仔裤
□黎学良
那年那月,南方夏末秋初的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山冲坳金黄色的稻穗早已失去往日青春坚挺的风采,垂落着沉甸甸的头颅等待着主人来收割。南方高寒山区的春天依然来得迟,使桂东北边远的壮家山寨每年只能耕种一造旱稻。
太阳刚爬出前山顶一丈多高,热潮已是一浪高过一浪。高考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的壮族小伙韦文鑫身穿雪白的T恤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脚穿银灰色的波鞋,一米七五的个子上下折射着青春四射的线条。家庭虽然贫穷,但他打扮一直是那么时髦帅气、干净利落,他站在田间看着前方的远山,心里思量着:等收了旱稻后马上就要到山外的广东打工了。
通往县城的山路上,同班女生覃晚妹肩背行李,艰难地往屯口小站走去。成绩一直不相上下的文鑫和晚妹,本来约定一起报考祖国首都的院校,可文鑫因为父亲早逝,爷爷奶奶年老力衰,弟妹读书,母亲在半年前患尿毒症住院治疗,既要在家照顾爷爷奶奶,又要到医院照顾母亲,最后以一分之差被大学之门拒于千里之外,晚妹则以全县文科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被中国传媒大学录取。想着昔日同屯同班、青梅竹马的同学就要远离家乡在外求学了,韦文鑫还是主动跑过去:“晚妹,你这就进京上学了。”覃晚妹看到气喘吁吁的文鑫已来到面前,并对他说道:“文鑫,你昨晚不是说要送你母亲到医院透析吗?怎么还在这里?”
“明明昨晚讲好要去的,可今早醒来我母亲就变卦了,死活都不愿去。”韦文鑫显得很无奈。
“唉!她是心疼钱。”覃晚妹接着又说,“这种病不去透析不行的。”
“我知道,明天再去吧。”韦文鑫说。
晚妹深情地看了一眼文鑫:“你成绩比我好,要不是你母亲有病需要照顾,你会比我考得更好的。建议你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我在北京等你,我会写信或给你打电话的。”
晚妹和文鑫就这样相互道别,天各一方。此后晚妹经常给文鑫去信或打电话,文鑫不是很少回信就是关机。
转眼十年过去了,晚妹博士毕业后放弃留在北京就业的机会,谢绝很多京城成功男士的追求,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小县担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工作上取得很大成绩,但一直还是单身。
晚妹上学不久,文鑫母亲也离开人世,安排好母亲的后事和爷爷奶奶、弟弟妹妹的生活后,文鑫只身来到广东深圳一家电子公司打工。由于工作出色,为人处事公道,得到了所有股东和员工的赏识,第三年便担任总经理助理,第五年当上副总经理。覃晚妹博士毕业回到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当年,公司总经理放出风声说只要韦文鑫留在公司,他的女儿和总经理位置都由他选,可最终也没有留下韦文鑫。韦文鑫毅然回乡创业。
韦文鑫回到家乡后,拿出在广东打工挣到的100多万元联合本屯26家贫困户成立壮乡种养合作社,他一改往日副总经理的形象,脱下笔直的西装、时髦的牛仔裤,穿上肥大的军装,和乡亲们奋战在创业一线。体重也由回来时的70公斤下降到60公斤,经过两年拼搏,合作社养殖场、种植基地也初具规模。作为分管新闻工作的副部长,覃晚妹也多次带领县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报道过合作社的创业、发展情况。
深秋的一个夜晚,还在办公室加班的覃晚妹接到老家村委潘主任的电话,说要她马上赶到市人民医院重症室,韦文鑫因救火被烧伤快不行了。听到这一消息后,覃晚妹脑子一片空白,震惊、悲痛、惋惜同时压在她的心头,她马上反应过来后,强忍痛楚火速赶到医院。看到生命垂危的文鑫,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的韦文鑫似乎内心深处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感应,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覃晚妹,两行泪水慢慢流了出来,身上的剧痛使他的脸都变形了,他还是艰难地挤出微笑,用很微弱的声音对覃晚妹说:“晚妹,谢谢你来看我,我知道这么些年来,我们心里都彼此装着对方,正因为有你的存在,激励着我一路走过来。”这时的覃晚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得像泪人一样,韦文鑫缓了口气,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10元钱对覃晚妹说:“晚妹,早几天我到市里签协议,在向阳路门面买了一条牛仔裤,因裤脚有点长,我便拿到九姐妹商场门前裁缝店的李阿姨处修改,本来想现在合作社走上正轨了,穿得清清爽爽去见你的,因合作社有急事,我没等到李阿姨改好就往回赶了。现在已过了好几天,你帮我取回来,顺便把钱拿给她吧。”覃晚妹强忍着悲痛使劲地点着头,在场的人听后无不动容的。
听在场的潘主任说:昨天晚上,韦文鑫正在合作社召集股东会议,忽然听到救火声,一看是村民周大爷家浓烟滚滚,火势一浪高过一浪,周大爷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外打工,留下周大爷周奶奶和三个未成年的孙子在家,韦文鑫立即停止会议,率领大家赶去救火,当韦文鑫扑进火海背起周奶奶往外跑时,一根房子主梁脱落下来,正好砸到韦文鑫头部,韦文鑫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社里的几个小伙子连夜将他送往市人民医院。
因抢救无效,韦文鑫于当晚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世。办完了韦文鑫后事的第二天,覃晚妹办理了辞职手续,到李阿姨那里取回了牛仔裤,毅然回到家乡接过合作社的事务,继续带领乡亲们走脱贫致富奔小康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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