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 芝镇说(105)

农村大众报 2021-10-15 14:45 大字

第八章弗尼思说

雷以鬯快要爆炸了

刺刀的刀尖儿上,挑着一粒饱满的透明的红樱桃。红樱桃膨胀着,膨胀着,像一个吹胀了的红气球在眼前晃来晃去,满屋子被晃成一团红。窗外的雪地,也铺成了满地红。觳觫的红,翻滚的红。整座屋子在燃烧,他都听到了毕毕剥剥的火舌席卷着,从圆桌的桌子腿开始燃烧。浑身发胀的他要爆炸了。

雷以鬯摸一把血脸,气宇轩昂地在屋子里走动,旁若无人,灌一口,再灌一口,感觉自己要飞了,飞出了屋子,飞到了玉皇阁顶上,飞到了泰山顶上,昂头天外。他的思绪风起云涌。

我这是在自己的家啊,我是怎么了,我守着我的卦摊,守着来来往往的算卦人,守着我的花盆,守着我的家人,守着我的酒葫芦,守着我的徒儿徒孙,守着我的三间草屋,守着我的玉皇阁,守着我的祖坟,守着祠堂,守着我的曲里拐弯的老胡同。看着蓝天白云,迎着风雪霜雨,这都是我愿意的。我好好的,我优哉游哉,我安心度日,我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我跟谁急了?我跟谁过不去了?我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干吗听任别人的。我在芝镇活了八十岁,芝镇的角角落落都是我的,我的眼耳鼻舌身也是芝镇的,怎么突然就仰人鼻息,突然就看人脸色,突然就低眉顺眼、低三下四,怎么突然就天昏地暗、入了地狱呢?!芝镇成就了我一切,让我没灾没病,可我为芝镇又做了些什么呢?我获得的所有的宁静和安适都是虚幻的、虚假的,不速之客深夜砸开我们的安静之门,我们能坐以待毙?不!

一手把住餐桌,胳膊一抬,盘啊碗啊盅子啊稀里哗啦掉到了地上,他脚踩着碎了的盘子,使劲跺着跺着,喘着粗气,满脸的血,两眼也血红血红地瞪着。

他死死盯着高田的两道寒光,这两道寒光让他感到羞愧,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人鬼不分了?原来雪并没有埋葬一切,丑恶的依然丑恶,肮脏的依然肮脏,混蛋的依然混蛋,血腥的依然血腥。狗改不了吃屎,魔永远在作恶。他为瞬间的糊涂羞愧,他为一时的错觉羞愧,他为在魔鬼面前显摆羞愧,他为自己的一丝虚荣羞愧,他为烦乱的纠结羞愧。忍耐,忍耐,现出了自己的无用、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微。他使劲揪住自己的胡子,在屋子里大步地走,用手指点着高田的鼻子,点着李道长的鼻子,点着屋子里的卫兵的鼻子……

转到窗下,他站住了,他盯着窗外的沸沸扬扬的雪花,涌出了眼泪,眼泪冲着脸上的血。是肮脏的一切弄脏了雪花的洁白!不管脏成什么样子,这些一吹就化的雪花,这洁白如碎银似的雪花!仍然执拗地连夜排着队从天上赶来,脏了的是我的形,不脏的是我的骨,我的魂。我轻于雪花?!我愧对雪花!我愧对祖宗!愧对晚辈!愧对芝镇!愧对苍天!愧对《周易》!

还有归妹!我的归妹,你何时醒来啊!何时懂事啊!你在作孽啊,你在给我脸上抹粪啊,你在让芝镇蒙羞啊!你在往我心上捅刀子啊!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跟你相同生日时辰的那个闺女是哪里的?跟她走吧!她是谁?信封里装的啥?我怎么就没问她呢?我怎么能问他,那是“共匪”的东西,我明白为什么小日本要对共匪格杀勿论了!芝镇看着死水一潭,其实早已暗流涌动,你看公冶祥恕,你看那脸上有红痣的闺女,还有谁?我没看到,但我感受到了,我怎么如此麻木,如此无知,如此茫然,我还算的什么卦呢?

雷以鬯的思绪如下陡坡的独轮车,怎么拽也拽不住了。

“我们芝镇有什么,什么能镇住这方水土,酒!还有酒!”雷以鬯敲着酒葫芦,突然大声地吼叫,“酒是芝镇的灵魂,酒锻造着冲刷着约束着张扬着芝镇人的骨骼和脾气,芝镇人的血管里不缺的就是酒,喝一口,朝前走,迎着风雨天地任我游!没有什么玉皇大帝,酒就是玉皇大帝,喝上酒就是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是酒!在芝镇人眼里,酒不是盆盆罐罐里的汤汤水水,不是软的,是硬的,是沉的,重的,是石础,是铁锤,是秤砣,是枣木杠,是榆木墩,是炒瓢,是铜锣,是玉佛,是金铎。有棱有角,有形有样,一灌就犟,一捧就唱,一敲就响,一咽就火烧战船……”

他大睁着两眼,忽然就跳到了凳子上,站不稳,晃晃悠悠跌下来,挣扎着又站起,血顺着衣领子往下淌。

“一群畜生!衣冠禽兽!拿着刀枪的畜生!”

李道长哆嗦着往外推雷以鬯,一边推一边说:“雷先生你醉了。”手里拿着毛巾给他擦脸,雷以鬯摇着头不让擦,血鼻子血脸地朝高田拱过来。

高田往后一闪,微笑着说:“老先生喝高了,改日,改日再跟您请教。如何?”

雷以鬯举着酒葫芦,又喝了一口说:“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与你们不共戴天,蕞尔小国之蝇营狗苟之辈、妄自尊大,纳污含垢,有什么资格谈《周易》!没有教养,拿着刺刀闯到我们家里耀武扬威,算什么狗东西!”

“噗!”一口浓痰吐在了高田腮帮子上。

新闻推荐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宣布本月31日举行下届众议院选举

据新华社东京10月4日电(记者姜俏梅)日本首相岸田文雄4日晚在首相官邸召开的首次记者会上宣布,将于本月14日解散众议院,31日进...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