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 芝镇说(97)

农村大众报 2021-09-28 15:15 大字

第八章弗尼思说

“大哥,我装不出来!”

祠堂的尊位上,坐着各位尊长,都留着花白胡子,穿着臃肿的棉袍,捏着长烟袋,头扣黑毡帽,脚蹬裱了黑布的蒲窝。公冶祥恕一一见过。他们目无表情地点了头。

公冶家最年长的,也是辈分最高的公冶宪慧,猛吸一口烟,咳嗽一声,开头先来一句:“你可是公冶家族的公冶祥恕?”

老七赶紧说:“大爷爷,我是祥恕。”

公冶宪慧提高了嗓门:

“噢!还知道有家啊!还知道老少啊!可你不知道姓公冶了。听说改姓名为‘弋恕’?”

老七不接话。公冶宪慧不轻不沉地问了老七这些年的行踪,老七一一作答。但他隐瞒了去莫斯科的经历。

公冶祥仁跟尊长们一排,坐在最左首,手里攥着昨夜写的那个“恕”字,他也给七弟写了一遍。

老哥俩一晚上说的就是“恕”。哥哥给弟弟背的是《论语》:“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生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爹给你起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

老七说:“是,可时代变了啊。”

公冶祥仁拍拍老七的肩膀:“时代变了,做人的理儿没变。后人解释恕道,把这个恕字分开来,解作“如”“心”。就是合于我的心,我的心所要的,别人也要;我所想占的利益,别人也想占。我们分一点利益出来给别人,这就是恕;觉得别人不对,原谅他一点,也就是恕。要求亲人、朋友,都希望他没有缺点,样样都好。但是不要忘了,对方也是一个人,既然是人就有缺陷。你六哥是咱们公冶族的族长,他得维护族长的威。在祠堂里,万万不可跟他拌嘴。让人家笑话咱。”

“可是,六哥有时太霸道,拿着老理儿套。”

“一定记着,你叫‘恕’。”

堂上,公冶祥仁一直有这个担心。事先,他挨个儿提着酒到尊长们的家里,先替老七道了歉。尊长们也没太难为他,说:“一家一个天,都成人了,兵荒马乱的,过日子不容易。”

公冶祥恕红着脸跪在地上,扭着头,公冶祥仁不住地给他使眼色。

从卯时一直到了快晌天,老七都跪麻了腿。轮到最后了,公冶祥敬让老七跪到祖宗牌位前坦白。

“祥恕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公然抵抗,不告而别,一走二十多载,该当何罪?父母病故前,你不到炕前尽孝,老人殁后,你不到坟前祭奠,何孝之有?……”

老七跪着,抬起头来说:“六哥……你听我说。”

“我不是你六哥。”

“族长!这都民国了。你还在提倡老一套?”老七要站起来,被二哥祥礼、三哥祥义摁下了。

“民国也得有老有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倒好,数典忘祖。你写封信没有?你捎个信儿没有?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属孙猴子的吗?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这个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这当族长的,得出去看看啊。”

“我不看,我大有村的天,大有村的地,就够我看的,就够我看一辈子的。”

“家外面有镇,镇外面有县,县外面有省、有国,国外面有国。这都跟咱们有关系啊。”

“跟我,跟咱公冶家族有啥关系!关起门来,过咱们的安稳日子是正事。”公冶祥敬扫一眼身边的公冶家族的晚辈们,“咱们公冶家的人不能学公冶祥恕这样的逆子!”

哥俩正争论着,老五公冶祥信疯疯癫癫跑进来喊:“浯河发大水了,浯河发大水了!”

大家都看着老五,没动。去年秋,日本飞机在芝镇上空飞,飞得很低,都快贴着屋檐了,老五在屋檐底下帮着小孩子掏鸟窝,他掏了两个鸟蛋放在裤兜里,正要继续掏,一抬头,那飞机像一个巨大的鸟“轰”地擦着屋檐钻了天,老五从木架子上倒栽葱一样摔下来,脑子就有了毛病,一犯病就喊:“浯河发大水了。浯河发大水了。”

老五把摁着老七的二哥祥礼和三哥祥义拽开,使劲又去拉老七,继续大喊:“浯河发大水了,再不走祠堂就淹了。人都淹了。”老五的嗓子沙哑。

上上下下的人都嘲笑老五公冶祥信。独有公冶祥仁和老七公冶祥恕没笑。

我弗尼思眼睁睁地看着,一场严肃的家族训诫,就这样被老五给搅黄了。

回家见过了他们的妈(公冶德鸿的亲老嬷嬷景氏),老七跪下给老人家磕头,听说把家安在了西山里,景氏笑道:

“老七啊,你这是替我回了老家啊。”

景氏笑出了眼泪。

“妈啊,我就是去混口饭吃,那里的人脾气都好。”

“你都干啥啊?”

“倒腾点东西,把咱芝镇的酒啊、草绳啊、蓑衣啊、火镰啊,弄过去卖,把那里的核桃啊、油啊,往这边倒腾。咱不做亏本买卖。”

“别做亏心买卖。”

“是,妈。”

公冶祥敬领着他的兄弟们,陪着老七去公冶繁翥、公冶孔氏坟上烧了纸。去的人都哭,老七公冶祥恕一滴眼泪也没掉。

回来的路上,公冶祥仁和老七走在最后,他捅了老七一拳:“你要哭不出来,就是装一装也好!”

“大哥,我装不出来!”

公冶祥仁再攥拳,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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