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锐藤安淳:家庭关系是这个世界的“缩略图”

澎湃新闻 2020-10-21 01:09 大字

当两个看起来好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人们面前,即便明明知道孪生子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情,人们也依然会很本能地产生一种特殊的好奇心,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们,“享受”他们带来的某种“奇观”效应。倘若刻意将他们拉在一起,拍摄一张孪生子的照片,那么这样的照片正是这种猎奇心理的印证,甚至能够让自己强加于他人身上的这种鲁莽且无理的猎奇性得到了进一步强化。对于拍摄对象而言,这种视线当然是具有攻击性的,是会产生严重心理创伤的。因为这样的视线是对个体的剥夺,它能够瞬间将对象转化成自己欣赏、消费、把玩的“物件”。

背负着双胞胎“身份”的摄影家藤安淳从小就饱受这种视线的伤害,让他倍感厌恶。摄影所具有的那种精确的实证功能,为他提供了对抗世人的猎奇心的武器,并让他开始探索自己作为个体的本质以及与他者的关系。

他采用了十九世纪末巴黎警察机构罪犯识别部门的负责人阿方斯·贝蒂荣发明的人体测定学,通过摄影的方式,细致地“测量”自己与孪生弟弟的身体部位,或者将其他孪生子分别作为个体单独进行拍摄。他客观地将相应照片并置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辨识出他们之间的区别,进而反思自己原有的认知方式,重新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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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是一种对世界的解释。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藤安淳的摄影作品所提示的绝不仅仅是一种拍摄方法,也不只是“观看孪生子的视线”,而是一种纯粹的“观看人的视线”,他不是借摄影将标准强加在他人身上,而是以自己为案例,通过一种貌似简单机械的方式,巧妙地瓦解了某种未经反思的观看方式。

林叶:你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契机接触到摄影的?摄影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藤安:大学的时候,我和我的孪生弟弟以及他的女朋友(现在的妻子)三个人一起住,弟弟的女朋友可能觉得我太闲了,就把她的单反相机借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摄影。在这之前虽然我从来没有碰过照相机,但是我拿着单反相机一头就扎进了街头,在拍摄各种各样快照的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视觉世界在逐渐拓展,并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到摄影的世界之中。

基本上我对这个世界是非常怀疑的,假如现在我的眼前有一颗苹果,我甚至会认为这可能是某个人把香蕉当作苹果放在我的面前。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我开始用照相机这种机器去捕捉对象,并用摄影这样的化学手段,把现实世界客观地捕捉下来。此外,我开始以“与他者的关系”作为主题,通过摄影的方式来测量自己与对象之间的距离,这样能够让自己平时所感觉到的那种“身体上的无依无靠”变得更加真实。在这个意义上,摄影赋予了我生活的意义。

林叶:一直以来你都是以孪生子作为拍摄主题,能谈谈你以此为主题的原因是什么?

藤安:本来我给自己定的主题是“与他者的关系”。我刚刚开始拍照的时候,我总是会思考这样一些问题,比如“人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的,为什么活着,应该做什么”等等,我觉得只要有摄影,也许就能够发现某种类似答案的东西吧。与此同时,我又认为,“人是不可能一个人活着的,应该说,是因为某个人把我当作我来认识了之后,我才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因为有了类似铅笔这样的道具,我才能够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那么我与他者(不论是人还是物)的关系才应该是摄影的主题”。于是我开始考虑谁是“最近的他者”,就很自然地想到了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一直存在于身边的那个孪生弟弟。于是,就开始创作我的处女作“DZ dizygotic twins”。

在拍摄“DZ dizygotic twins”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对自己是孪生子这个事实,重新有了实际的感受,并拥有了深入考察这一事实的机会。结果,就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其他的孪生子是如何感受并思考自己作为双胞胎而感受的情况与疑问,以及自己在身份认同上的动摇等问题,于是就有了“empathize”这个作品。

林叶:在小的时候有没有和你的孪生弟弟一起拍过合影?那个时候你看到你们两个人的照片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现在,对于这样的照片,你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你是否会对自己是双胞胎这种情况产生疑问呢?

藤安:小时候,遇到生日之类的纪念日或者去游乐园等地方游玩的时候,都会拍照,但基本上都是把我和弟弟两个人一起放在镜头里来拍摄。看了我们两个人的合影之后,渐渐地,我就对这种从小到大一直把我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拍照、不加区分地加以对待的行为产生强烈的抵触,这简直就是被人当成活宝一样看待,所以对此非常讨厌。在我看来,自己就是自己,弟弟就是弟弟,我们都是独立的存在,理所当然就应该把孪生子中的每一个人当做个体的人来对待,于是这样的情绪就越来越强烈。

另外,有的时候我在街上会遇到一些完全不认识的人突然和我打招呼,说“好久不见”,结果这些人往往是弟弟的朋友。这之后,我才意识到,真的会有人把和我有着类似面孔的人当成我,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怖,好像自己的身份认同遭到了威胁似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发希望通过自己的眼睛,准确地把握那个将自己裹挟在内的世界。

林叶:在你的处女作“DZ dizygotic twins”中,你用同一种形式拍摄你与双胞胎弟弟的头部正面像、耳朵、胸口、腹部、腕部、手指、脚趾等。能谈谈你为什么采用这种创作方法?你在拍摄这些照片的时候,对你而言,同样作为拍摄对象的弟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藤安:在第二个问题里,我也说过,孪生弟弟对我而言是一个“最近的他者”,在给他拍照这个事情上,我考虑了两种创作方式。一种是精神上的创作方式,另一种则是身体上的创作方式。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前一种方式上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是,在考虑如何呈现的时候,我觉得那样的方式太随性了、也太情绪性了,作为作品就缺乏说服力。于是我采取了另一种方法进行创作。而且,我再一次意识到,打从娘胎里开始,我弟弟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所以他的存在是在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所以很难准确把握他的情况。那么我就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分别细致地拍摄我们身体各个部位,用来对比身体上的“相似性与微妙的差别”,以此来准确把握弟弟和我作为个体的存在。

林叶:你的另一组作品“34”也采用了和“DZ dizygotic twins”一样的拍摄方法,用同一种形式拍摄你与父亲的头部正面像、耳朵、胸口、腹部、腕部、手指、脚趾等。在你看来,这种“贝蒂荣识别法”式的摄影方法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

藤安:首先,“34”这个作品在展示方式上是与“DZ dizygotic twins”相类似,但是我所想要表现的内容则完全不同。“DZ dizygotic twins”这个作品是为了把握自己身边“最近的他者”而采用了“贝蒂荣识别法”式的摄影方法,对身体上的“相似性与微妙的差别”彻底进行比较。相对于此,“34”这个作品的主题是“时间与记忆”。

容我对这个作品做一个比较详细的说明。有一天,我父亲突然得了重病而生命垂危。在那个时候,之前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绝对存在的父亲,现在好像真的要从我的眼前消失,这让我深深地感到恐惧。但与此同时,我又意识到,父亲明明是一位绝对存在式的人物,但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面对他。父亲是在34岁的时候生了我,而在我出生之前的那34年里面,父亲究竟是怎么过的,我则完全不得而知。这让我对那34年的时间非常在意,无论如何都想要用摄影来表现这段时间。当我开始思考这段不得而知却绝对存在的34年时间里的“时间与记忆”究竟存在于哪里时,我意识到,这当然就镌刻在父亲的身体上。

同时,我也注意到,自己出生后一起度过的相对的“时间与记忆”可能也都一起镌刻在父亲的身体之中。那么,我就选择了用这种方法——用两张照片来比较父亲与我自己的身体。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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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在“empathize”这个作品中,拍摄对象除了你和弟弟之外,还有其他的孪生子,能说说你为什么会去关注其他的双胞胎呢?

藤安:在制作“DZ dizygotic twins”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对自己是孪生子这个事实重新获得了实际的感受,并拥有了深入考察这一事实的机会。因此,我再次认识到,作为孪生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必须在这样的生活中直面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个是,是否有必要意识到自己是孪生子这一事实?另外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之人被当成是自己,那么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所带来的恐惧感呢?而且,不管怎么样总会被第三者以一种比较的目光加以审视,那么又会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作为“个体”的身份认同该如何确立?这样,我就很想了解,其他的孪生子是如何面对这样的问题,于是我就踏上了寻找孪生子的旅行。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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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这个作品中,你并没有将孪生子放在同一个画面中而是分别进行拍摄,这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呢?

藤安:从小我和弟弟就总是被放在一起对待,不断地被进行比较,让我非常讨厌。因此,我对被别人当成活宝一样看待这种情况心怀厌恶,我就是我,弟弟就是弟弟,我非常希望别人能够把我们当做独立的个体来看待。这样,在我给其他孪生子拍照的时候也绝不将他们放在同一个画面里拍合影,就希望在不同的画面里分别给他们拍照,让他们的个性显现出来。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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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你平时经常给家人拍照吗?你是如何看待家庭成员之间的摄影行为?你觉得家庭照片的意义仅限于家庭内部还是具有更深远的意义?

藤安:平时我会给我的妻子拍一些照片的,也因为没有和其他家人住在一起,所以除了作品外,我基本上没有给我的父母或兄弟拍照。此外,在我看来,家人就是“亲密的他者”,家庭关系就是“这个世界的缩略图”。正因为如此,我认为,要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就必须通过相机这种客观的机器拍摄的家庭照片。

林叶: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的作品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家庭照片”。因为你拍摄的是自己的家人。你的弟弟和父亲是如何看待你的这些作品的?你是如何与他们交流的?他们是否能够充分理解你的创作意图?

藤安:家人对我来说,就是从我诞生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是非常伟大而温暖且包围着我,不过,由于他们的存在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也没有特别注意他们,简直就像空气一样。通过照相机这种客观的机器,非常自然地让他们暴露在眼前,而家庭存在感的轮廓也因此比以前更加鲜明,更加浓重了。此外,当我将弟弟或者父亲作为我的创作对象进行拍摄的时候,是在他们完全理解我的创作意图的前提下进行的,所以通过摄影这个行为,我们互相之间的距离感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之物。

林叶:你是如何理解身份认同的?而这样的摄影创作对你个人身份认同的建构有什么样的影响和帮助?

藤安:我认为身份认同就像是一种类似“具有那个人特有的本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论是双胞胎,还是男人或女人,当这种框架被拆除的时候,“那个人的人性”就会不容分辩地显现出来,而这样的“人性”才是我想要探究到底的身份认同。正因为如此,用照相机平淡自然地、客观地将对象捕捉下来,通过照片这种用化学手段显现出来,细致地“观看”其中的影像,这一系列行为对我而言就成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大概就是为了探索自己的身份认同才进行作品创作的吧。而在通过作品探索“与他人的关系”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中也变得更加清晰了。摄影师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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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叶系自由撰稿人、译者、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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