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的秘密 □高杨
早稻田奉仕园的院子里有一栋上百年的教堂，红色的外墙，深红色的屋顶，白色的窗，非常美丽。教堂门口还经常张贴各种演出广告，比如尤克里里、木吉他，或者钢琴、小提琴音乐会，还有个人演唱会、团体合唱表演等等，很丰富，并且基本都是无料（免费）的。
我因为语言不通，不敢贸闯会场，只是演出开始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偷听。可是，某一个下午晾衣服时，从窗户看出去，院子里站满了穿着夏威夷裙子的漂亮姑娘，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也换上一条灰色的百褶裙，准备去看一场无料的盛大演出。
从正门走进礼拜堂，正对面的舞台上已经做了些简单的布置，颜色鲜艳的鲜花摆放在台口，本来肃穆的礼拜堂立刻变得风情起来。漂亮的姑娘们早已经在台侧做准备了，裙角飘飘，真让人期待。
音乐突然响起，姑娘们扭动着腰身从台侧一个接一个“飘”上了舞台。明快的节奏中，她们突然集体一转身，哇，这群“姑娘”每一位都至少六十多岁了。白发被掖在花环后面，脸上画着桃粉色的腮红，松弛的面部皮肤和紧致的身材实在有些出入。但是，这不影响她们浑身散发出的活力和魅力，我几乎被她们自信的微笑迷住了。台下有几位伴唱及伴奏，也都清一色七十岁上下了。可他们醇美的嗓音，实在与年龄不相匹配。
他们是什么身份呢？是退休了的专业人士吗？还是走穴的老演员呢？我掏出手机拍下演出说明单，回到宿舍拿出电脑翻译。原来这群非常专业的表演者，全部都是退休以后才开始学习跳舞和唱歌的。
周三下午，奉仕园里有几个漂亮姑娘在发传单，她们正在张罗一场将于当天晚上演出的二胡钢琴协奏音乐会。嗯？演奏者居然是一位日本人，这极大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晚上七点半，我准时走进礼拜堂，观众席上人不多，但有位中国男子坐在第一排，他时不时说几句中国话，听不清，一副很权威的样子。几位六十多岁的日本女性围坐在他身边，小学生一样的毕恭毕敬。
演出准时开始，演奏家是一位年近七十岁的女性。她双手捧着一把胡琴，从台下走上来，居然有点……骄傲。这可能是位高手，我不由得上身前倾，拉开洗耳恭听的架势。
灯光暗下去，她开始了演奏第一首曲目《二泉映月》。名曲开场，值得期待。可是，我扯长耳朵听了好几分钟，愣是丝毫没听出二泉映月的影子。钢琴伴奏女士脸上的汗，早就打湿了衬衣领子，我猜她也一直没找着北，只能是尽量用耳朵寻找乐曲的主线，跌跌绊绊地跟在二胡的后面。没想到曲罢终了，观众席里居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回过头去，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观众如此没有底线。
看看贴在进口处的大幅演出单，第二首曲目居然是《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真敢挑战啊！我倒要看看，她能把这首高难度的曲子演奏成什么样儿。果不出所料，这位女士手里那只二胡，忽而声嘶力竭，忽而气若游丝，像个歇斯底里的东瀛怨妇，语无伦次地哭诉。
我实在有点坐不住了，但此时离场实在有点显眼，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坐着，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一个小时的表演终于结束，掌声经久不息，这位女士热泪盈眶地发表了表演感想，然后将怀里的一把鲜花送给了坐在第一排的中国男人。听说，他是她的老师。她六十五岁才正式开始学习二胡，而这位恩师给了她新生，使她可以有勇气面对以后的人生和苍老。我突然间明白了这场貌似不知所云的音乐会，和那些谜一样的掌声。
日本人常常自谦地说：学习使我们长寿。我从来都觉得这是我听过最装的一句话，没有之一。但今天，我终于因为聆听了这场谜一般的音乐会，了悟了日本人那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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